□ 游黄河

　　暮春时节，走过日日走过的小路，忽然见到一枝海棠开了，疏影横斜于半路，半裹着的花蕊，探出了几缕深浅不一的茎丝，想起苏轼的一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多么想在夜晚，拿着烛台，去看看海棠花全开的样子，可又怕惊扰了海棠。
　　读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花未眠》就懂苏轼的诗了。“凌晨四点钟，看到海棠花未眠，邂逅所得，亲近所得。美得不可名状。这世界，定然有慈悲，有懂得。当你和所有人逆行，当你和一朵花深情凝望，我永远都不孤独。一座山，一条河，一丛摇曳的草，一朵陪你不眠的花。不说话，但她们懂你每一个心思。”《红楼梦》第九十四回里写到十一月，大观园内已是落叶凋残，但怡红院里已经枯萎的海棠花却开花了，晴雯去世后，海棠就凋谢了。好一片深情的海棠花。
　　友人从日本归来，讲到他留日的一邻居，是九十多的老太太，儿子死于战火，老伴早疾而逝，孤身一人，她就喜欢海棠，特别是微雨云雾之时，搬一把小木靠凳躺在海棠边上，轻轻念叨川端康成的文，“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她天天把自己打扮得光鲜艳丽，去教堂的路上，去园子的路上，甚至去战乱的废墟边，自己都整洁干净，她说，她的心里有一朵海棠花。她的心里那朵海棠花，不就是她早已不在的亲人的温暖吗？
　　20世纪九十年代，我所在的学校在山坳里，一放学，就只有我一个人守在学校。学校后面有一小山，空闲时我在半山看到一海棠，只是零星开了几朵花，觉得好看，我就挖了回来，栽在屋子后面的小沟里。我在那里待了一年多，一个春日，我调动到另外一个更偏的村子的小学去，沮丧至极，打开后门，把一些杂乱之物丢掉，忽然就看到那棵海棠，一年里，它长高了不少，最为我瞩目的是它一树花，开得那么热烈，恍然之间，它好像在朝我微笑，对我说道，我没有辜负你吧，终于来看我了。
　　一念之间，泪如泉涌，看到花，仿佛什么都不是重要的事，后来，我回来寻找它，竟然不见了。
　　海棠里的倒吊金钟最好看。一瓣瓣的花瓣微微的翘起，花蕊朝下，夜晚，犹如灯笼，你用嘴轻轻一吹，轻碎的飞起鹅毛般的彩絮，特别是在夜晚去看，远远近近，竟然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记载“嘉州海棠，色香并胜。”南唐徐锴《方舆记》记载:“海棠，嘉州出者香。”我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海棠是不是嘉州的后代，倒是“色香并胜”却是真的。
　　《诗经·卫风·木瓜》中“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木桃，就是海棠花结的果实，只是有些遗憾，我没有见到。却能感受到“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报恩之情。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再读苏轼的海棠诗，可惜我已经五十多了，要是再遇到山上有海棠，还是不挖回家为好，因为，我怕伤了海棠开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