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 峰

　　读季羡林先生那篇《老人》的时候，蓦然想起了老周，一位瞽目的老人，眼前顿然浮现出他踽踽独行在古朴幽巷的背影，瘦高的身影，笔挺的腰杆，一身黑色或藏青棉布的中山服。记忆中从没见他用过导盲仗。
　　童稚的我喜欢睡懒觉，尤其是寒冬腊月。“二妗在家吗？二妗。”清晨来了不速之客，洪亮的声音从庭院到了堂屋门口，很明显是找我妈的人。“俺外甥来了，这么冷的天，还扛着梯，先放下，进屋坐，喝杯茶暖暖手。”母亲招呼着。母亲待人总是热情大方，实在暖心，让人不拘束。“二妗，我是来帮你安装广播的，街公所统一安排的事，我负责西街段广播安装。”我一听说要装广播，赶紧起床出来看。“他眼睛看不见，你帮你老表扶着梯。”母亲吩咐着。眼睛看不见，他怎么会安装广播，能找对线路吗？我思忖着。看着这老表摸索着爬上梯子，不一会就下来，“二妗，装好了，等晌午才开始播音。”他没顾上喝口水，杠上梯摸索着去了隔壁三妈家。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质贫乏，家无长物，广播也是稀罕物，县里建广播站，为家家户户都装一个黑纸质的小喇叭，那天给我家安装的人就是老周。晌午饭的时候，堂屋门头上的小喇叭突然唱起歌来：“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悦耳的歌声在餐桌上回荡，家人围炉而坐，其乐融融，而我心里却暗暗敬佩有目不能视，却能神奇安好喇叭的老周。
　　记不得老周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家屋檐下摆摊卖时令小吃的了。只记得他说过：“俺不要街道的照顾，俺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还能照顾老母亲。”好心人劝他做占卜算命行当，活轻松，赚钱快，他却嗤之以鼻，只愿干踏踏实实的活。每天他迎着初升的旭日，推着小货车，踽踽独行在悠长的巷子，能纤毫不差地在长檐下摆正摊位。小货车箱不大，上面是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食品，春天时，里面堆满了花生，两毛钱一大盅，一毛钱一小盅，想香香嘴的街坊邻居都是老顾客。入秋的季节，小货车里便有了最先上市的鸡头米，因地理气候之故，这里的鸡头米嫩白香糯，可煮了当瓜子磕，软糯清甜，久食不腻，而其他地方的欠石，只能做成米膏而食。到了稻熟蟹正肥的金秋十月，小货箱里又换成了红彤彤的大闸蟹，蟹肥鲜嫩，惹人垂涎。曾有好事的孩子拿纸或小圆铁片当钱故意逗他，每次都被老周识破，刚起身做出要打屁股样子的时候，孩子们便一哄而散，嘻嘻哈哈，相顾欢笑，老周往往会在这时候得意地哼哼小曲，惬意地嘬一口绿茶，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黄昏，当倦鸟托着夕阳的余晖盘旋返巢的时候，老周推着他的小货车踽踽独行在悠深的老巷子，瘦瘦高高的身影，腰杆笔挺，纤毫不差地走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