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琴

　　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我常常对着那些碧绿的黄瓜，粉红的西红柿，翠绿的豆角，紫红的茄子，憨厚的倭瓜发呆。很多次，我静静地看着它们，想起儿时家中的菜园。菜园里生长着绿色，生长着我稚嫩的童年，生长着一家人清清苦苦的日子。
　　孩提时，母亲在院子里伺弄的一方菜园是我的乐土。
　　立春过后，待园子里的土化得有一锨深，就该翻土下籽了。种子下土后，每天放学我一定先到菜园子里看看，哪个发芽了，哪个还默默无语。那时候才知道等待是很焦急的事，心都发芽了，可那些种子还不发芽。不久，很多菜蔬就欣欣然地挤破泥土，一行行，一畦畦，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娃娃，又像律诗一样，整齐、新鲜、有韵味。
　　最先入口的，是园子里的几畦韭菜和那些不爱开花的白菜，香菜，生菜，大葱。别处的土地还黑着，只有它们慢慢泛青，看着令人喜悦。别的小嫩芽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它已经水汪汪绿着，水珠挂在叶尖。
　　茄子开紫花，黄瓜开黄花，豌豆的花最鲜艳，白里透着紫。香菜也开花，只是到仲夏了。最先来菜园子里的昆虫，要数蝴蝶。小白菜刚展开叶子，它们就来了，追逐着，飞出很美的弧线。母亲说：那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呢。我最喜欢蝈蝈，深红脊背的火蝈蝈，叫声清脆长久，炎热的中午我听见它们在叫，心里的快乐也开出了火红的花。
　　黄瓜顺着搭好的架婉约着向上爬。甜杆串了紫红的缨，像孙犁笔下站岗的哨兵。倭瓜总是很笨，慢慢地爬上了柴禾垛，疏朗地结上几个红倭瓜。我喜欢坐在篱笆旁的花丛里读书，看渐渐长大的黄瓜，背一首唐诗；看着一树的苹果花，算一道数学题，想象牛顿坐在苹果树下漫长的等待。然后去草丛里捉蚂蚱，用一根线把蚂蚱的腿系上，看它着急的样子。捉一只蜻蜓给它喂小昆虫，可蜻蜓就是不张嘴。
　　韭菜被一茬一茬地割，可韭菜不喊疼，默默地生长着自己。辣椒默默地在土里酝酿着脾气，在大地平和的养分里，生长着看不见的火焰。苦瓜那凹凸的纹路恰似人生轨迹，苦涩的表象下包裹着清甜的馈赠。玉米在梦想着可爱的孩子，在它丰满的臂弯里，孩子也是另一个自己。
　　在菜园一年年的枯荣里，我慢慢地长大。学会了翻地，播种，除草，收获。知道了节气里的很多故事，各种蔬菜的生长天数。更认识了备垄的镐，除草的锄头，栅栏和篱笆。菜园子是一本无字的书，教会我们很多。
　　小小的菜园子生长着绿色，生长着诗意，生长着亲情，生长着最简朴的哲学，它是我们没有围墙的课堂，是我们可以深呼吸的地方。
　　日子过得飞快，从变软的泥土里，从萌出的韭尖中。从舒卷的云朵上，年复一年。
　　黄瓜碧绿，柿子深红，茄子肥硕，火蝈蝈震动着薄翅在叫，梁山伯和祝英台永远在幸福地追逐。我的菜园子一直在心里葳蕤着，像一首隽永的诗，写满了回忆与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