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喜

　　山谷里的春天是从一条回环的溪流开始的。
　　那溪很瘦。先是从崖缝里挤出细细的一线，再绕过一片土墩和林子，从一家古朴的院前淌过，渐渐就胖起来，然后哗哗流到山外去。山外，紫蒙蒙的云蒸雾绕。
　　寒冬时，谷里少见太阳，雨雾终日不散，溪流清浅得透出一股子透明的寒气，石子半隐半露，清流翻过时，没有细细的水花。枯草枯叶就覆在泥沙上，岸边的多叶树在风中瑟瑟作抖，溪水倒映着它们模糊的影子。
　　阳光终于有些明亮的时候，溪水就有了清亮的声音，颜色略微浑黄和跳动，阳光被它的泡沫和浪花折射出迷离的色彩。山里人就会惊喜地说：看！去年的溪水又活了。是的，溪流用它叮叮咚咚的声音和变幻多彩的颜色，把一条沉闷的山谷热闹起来了，周遭的一切都缓缓地活过来，渐渐有了动人的生气。
　　你沿着它弯弯曲曲的窄岸走，就会看见被溪水溅湿浸润的地方，泥缝里探出些蒲公英或者婆婆纳或者羊蒿的叶芽来，颜色在阳光里很浅，茸茸地温柔。再走上一段，就有爆开的黄色花或白色花或紫色花，胆怯地镀着阳光的釉彩，有些闪眼。孩子就说，这些花，这些草，都是溪水唤出来的哩。是的，春的芽苞自溪流边萌发，继而传染到周围的土墩和岸畔以及那些寂寞的林子。那边的林子里，开始有鸟鸣的声音。
　　山谷里的春天就这样由溪流带来了。一垄紧挨一垄的青葱麦苗，抖落依稀的冷露，在微寒的小风中舒展着懒腰，似乎要攒着劲儿，在溪流两岸长成图画。
　　那座土墩旁，一个孩子先是往流水里放她摘来的蒲公英花瓣和新叠的小纸船，然后拍手跳跃着，跟着流水往前飞跑。土墩的另一边，她的父母正在翻挖冒着热气的黑土地，汗水沁出额头就脱掉厚重的冬衣休憩片刻，仔细打量这春意降临的山谷，四周渐渐泛出淡紫淡绿的山峰，山腰间白得如棉柔得似絮的云朵滑过微青的林梢，天空高远了，天色蔚蓝了，一群鸟叽叽喳喳地直窜上山峰豁口间的云团里……目光回到脚旁，就看见几瓣早樱的落英从上游浮下来，打几个漩儿又漂走了。这就让他们从这条溪流想象到上游或下游，那种金樱山桃花山刺梨盛开及林鸟啼鸣的好景致来。阳光暖洋洋地晒得新翻的泥土冒出油星星，他们就想起家中布袋里藏了整整一个冬季的种粒，就想起这个土墩会长出齐刷刷的豆苗和苞米，以及火焰一样燃烧又能酿出新酒的红高粱……
　　山谷里的春天愈来愈浓烈了。
　　溪水欢快地跳过玲珑的石子，涌起许多美丽的浪花和泡沫。这春的信使，用自己滋润万物的热忱，浸染得满谷生机盎然了。
　　山谷里的春天，不仅是一个季节的更迭，更是一种生命力的复苏与觉醒。在这片被春意浸透的土地上，每一朵花，每一片叶，每一滴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诉说着生命世界的美好。春是一滴甘露，它滴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复活的生命，哪里就会有再生的希望与勃勃生机。我们灵魂中理想与爱的种子，在如此温润的时光里，也应如漫山遍野的春红，肆意地发芽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