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老枣树
2024年12月18日
字数:1,172
版次:04
孔伟建
老家院子里,原来有四棵枣树。弟弟结婚那年,因翻盖房子,去了三棵,只剩一棵。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二十多年来,这棵枣树就这样孤单地坚守在这方院落。我想,它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孤单。
我每次回家,母亲总爱说,这棵树是她嫁过来后栽的,五十多年了,真快啊!
五十多年来,这棵树粗犷生长。我想,它的根须肯定早已深扎,在幽深的地下接着所谓的地气,深厚凝重的地气,无法言说的神秘地气。
只是,这棵树近年来开始走下坡路,逐渐呈现老态了。不知何年,主干已枯死,又新发了几根枝丫,旁逸斜出,每年只是疯长些叶子,不怎么挂果。
历经五十多年的风霜雨雪,灰褐色的树皮也越来越粗糙了,长了牙齿一般,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上手。
想想几十年来,这棵树每年都守着春信,按时开花。那种细小的、密密匝匝的、平淡无奇、其貌不扬的花开得铺天盖地一般,总会引来嗡嗡嘤嘤的蜂蝶,然后会结很多枣子,藏在枝叶之间,孩子般慢慢长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曾经的苍翠沉浸在明媚的阳光和适时的雨露之中,无数明亮的叶子,仿佛打了蜡一样光滑,微风翻动着它们。喜鹊、麻雀、燕子,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鸟儿展开光滑的翅膀在阳光下飞翔,累了就在这棵树上歇歇脚,然后会有星星点点的鸟粪落在枝叶或地上。
这枣子又大又脆,水灵灵的,青红相间,艺术品一般。丰收时节,乡里乡邻多有好吃者,常来我家,在树下仰望一番,然后随手拿起竹竿,瞅准挂果多的地方,打上几竿子,那红枣儿连同叶子一起纷纷落地,人们捡起来在衣服上蹭去灰尘,便直接放入嘴里轻咬,枣香盈口。我一直非常喜欢吃这棵树结的枣子,那种味道和记忆深入骨髓。参加工作后,每年枣子丰收,家人总会想方设法给我带点。有时是鲜枣,有时带点熟枣。生枣入口爽脆,味道如一。熟枣软糯香甜,可慰乡愁。
熟得好的枣子,通体枣红,落地便会摔出些裂隙,让人想起精美瓷器上那些细若游丝的冰纹。枣红,我真佩服最初发明这词的人。的确,枣子的红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红,那是一种丰收的红色,是经过时间洗礼的红色,是充满喜庆色彩的红色,是充满甜蜜的颜色。
我在老家的那些年,一直跟这棵树相伴,它是家里的日历。
枣芽发,种棉花。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晒半干。庄户人总能从草木之中捕捉到季节变化。每年大雪后,我总忘不了围着枣树堆一大堆雪,让凛冽的雪水滋润它。每年除夕,我总忘不了将烟花对准枝干喷射一番,让它体会火树银花的含义,告诉它人间又是一年。
如今,我参加工作也三十年多年了,已逾知天命之年。几十年里,我听说过、见证过多少人和多少故事啊。来来去去,生老病死。
每个人都有故事,每棵树都是生命。这棵树与我,都在这世间经历风吹雨打,不同的是一动与一静,相同的是都在自己的时光里一天天老去,青春一点点消散。
今年中秋节前,家人又给我带来些枣子,说:这树一年不如一年了,今年结的果子又比去年少。我听了默默祈愿,惟愿这棵树平安,能多伴我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