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海南:寄生西蜀州的儋耳人
2024年12月16日
字数:1,562
版次:04
潘玉毅
如今的海南是旅游胜地、度假天堂。每年冬天一到,游客像候鸟迁徙一样,将海南作为首选之地。但在几百年甚至千年以前,海南却是“蛮荒”的代名词,与江南富饶之地不可同日而语。唐人杨炎曾作《流崖州至鬼门关作》一诗:“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因为地处偏僻,古代海南用来流放犯人,忠臣也好,奸臣也罢,一旦失势,海南往往是他们最后的归处。
苏轼被流放儋州之时,年已六十有二,胡子都已经白了,“垂老投荒,无生还之望”,所以他已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理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墓,次当作棺,乃留手书于诸子,死则葬海外。”但这悲伤只是暂时的。对于苏轼来说,人生没有绝境。正如他在坐船驶离前,与弟弟苏辙匆匆一晤,写下“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坦然面对一切。
关于苏轼在海南的这段历史,《宋史·苏轼列传》里用了72个字作阐述:“又贬琼州别驾,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药饵皆无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犹谓不可,轼遂买地筑室,儋人运甓畚土以助之。独与幼子过处,著书以为乐,时时从父老游,若将终身。”史家笔法用墨极简,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出一些眉目来:儋州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儋人待苏轼极其友善,苏轼的豁达本性不改,苦中亦能得其乐。
苏轼父子抵达儋州后,昌化军使张中敬重苏轼的为人,腾出官舍让其居住,不意被上官闻知,严词苛责,并将苏轼父子赶了出来。幸运的是,无处容身的苏轼遇到了友善的黎族同胞,他们在桄榔林中为其盖了一间茅草屋,并送来粮食和蔬菜。正因为有此经历,后来当别人问及海南风土人情如何时,东坡居士给出了这样的回答:“风土极善,人情不恶。”
由于条件所限,苏轼父子所住的茅草屋并不牢固,遇着秋雨绵密的日子,屋外若下大雨,屋里必下小雨,只得挪屋,从东屋挪到西屋,又从西屋挪到北屋,甚是狼狈。此时,别说居室内外有竹无竹,便是米缸里有米无米也顾不得了——但苏轼并不以此为苦,待得雨霁天晴,这些经历反倒成了他与友人说笑的谈资。
苏轼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苏轼到来之前,儋州的老百姓取露天积水和滩涂海塘里的水饮用,以致常年患病。而苏轼在杭州、苏州等地治水颇有心得,为了解决当地百姓饮水问题,他亲自带领乡民寻找水源,并在城东泉水喷流处开凿了一口水井,让人们喝上了甘甜可口的井水。为了纪念他,人们便把那口井命名为“东坡井”。
苏轼还很重视农耕,他劝当地人狩猎之余,播种水稻增加粮食产量,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他有《减字木兰花》词云:“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由此可见一斑。
苏轼是一个妙人,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少时“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此番贬官海南,长途跋涉,没有带书,想读书的时候只能问当地人借。除了自己读书,苏轼还不忘带着当地人一起读,他在张中和黎族读书人家的帮助下开设学堂,不遗余力地推行文化教育,硬生生地在“生不闻诗书,岂知有孔颜”的蛮荒之地培养出了一批饱学之士,引得海内外名士纷纷慕名而来。
如果说“南包公”海瑞是海南原著民的翘楚,那么苏轼则可算作“新海南人”的代表。与每一个来了就急着离开的人不同,苏轼在最初的时候可能也曾有过怨念,生恐客死异乡,但最终他将渡海前“海南万里真吾乡”的预言变成了现实,并为了让这个第二故乡变得更美好而不遗余力。所以,如今这个椰风飘荡的海中岛屿,是海南人的海南,也是苏轼的海南。
元符三年,徽宗即位,苏轼遇赦北归,临行在即,看着日日前来相送的百姓和友朋,苏轼心中感慨万千,遂作《别海南黎民表》一诗,表达他对这个流放之地以及流放之地的人民的感念,诗云: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