苘·麻记
2023年04月17日
字数:1,628
版次:04
马浩
苘,亦称苘麻,故而在苘与麻之间用个间隔号,以表明是两种不同的作物。苘是苘,麻是麻。
不知人们因何把苘唤作苘麻,想来是从用途方面攀附在一起的。苘麻是锦葵科苘麻属,麻,乃桑科大麻属。“把酒话桑麻”,孟浩然说的就是这种麻。成语心乱如麻,亦是说的是它。在方言的语境里,也有用苘来形容凌乱的,谓之乱苘秧子。
而今,家乡邳州铁富一带,早不种苘和麻了,在我小的时候,还是大面积种苘与麻的。苘和麻属于经济作物,秸秆的皮,纤维长,韧性好,是做绳子、麻袋、布匹、纸张的天然原料,籽可以用来榨油。
就像有的人人缘好,麻的作物缘似乎特别好。苘麻、亚麻、苎麻、胡麻、蓖麻,多热闹,似有富在深山有远亲的意味,其实,八竿子也打不着。别的不说,就说蓖麻,据说蓖麻油可作飞机的润滑油,跟麻好像没半毛钱的关系,一旦扯上了麻,便觉得可亲。
其实,在我心里,苘和麻就是我儿时的玩伴,至于它们到底有什么实际用处,给人们带来什么实惠好处,好像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在我的记忆里,儿时好像到处都是水、树林、花草、飞鸟,也许是拉长的光阴,让过往岁月变得虚幻。在这片虚幻中,却有着真切的记忆。
春天,小孩子们最起码都会养一只小鸟。记得我养了一种小黄鸟,貌似麻雀,嘴尖略长,羽毛多黄间杂白点,黑色的尾巴,长长的,放在柳条编制的鸟笼里,鸟笼是父亲编的,形状别致,像葫芦。
每天早上,趁着露水未化,到村头的苘地里捉苘虫。自作聪明的苘虫,用苘叶把自己卷起来,隐藏其中,以躲避天敌,就像鸵鸟一样,遇到危险把头埋进沙窝里,熟料,欲盖弥彰。看到苘叶打着卷,就知道小鸟的早餐在哪里了,打开卷叶,胖胖的青虫还在做梦呢,小黄鸟一见到美味,兴奋地又跳又唱。
苘叶,形如心,柔和如绸缎,浓绿,阔大如梧叶,常被乡人用以捂酱煎饼。小麦在石磨上磨成糊,在铁鏊子上烙成煎饼。把煎饼折叠好码放在一起,用新鲜的苘叶一层层密封起来,以让煎饼霉变,用以做酱,谓之酱煎饼。
采摘苘叶时,偷闲可摘苘果吃,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橘黄色的苘花,开着碧叶间,艳丽娇媚,花腿,苘果如扣,渐渐长成烟袋锅的模样,毛茸茸的,苘果里生有许多包夹,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间办公室被分成无数各自间,撕开嫩绿的果皮,露出银白色的芝麻粒般的嫩米,放在嘴里,甜津津的,吃着好玩,并非冲着它的滋味。苘果皮色发黄时,便老了,籽粒变作黑色。
苘的一生,成熟两次。第一次,是自然的成熟,叶老果熟,被收割。大家都知道,人们看重的是苘皮,把苘收割下来,新鲜的苘皮难剥,为了便于剥皮,人们要让苘再熟一次,这一次,是人为的,把弄得光溜溜的苘秆捆成捆,放在池塘里去沤。
出苘的那天,最为热闹。盛夏,天气闷热,这个时候,鱼就会到水面来吸氧,沤苘大概消耗掉水中大量的氧,当人们捞苘出水时,鱼全都浮上了水面,俗称翻汪。大人小孩纷纷拿着渔具,下水逮鱼。逮鱼的人群中也有我,光着屁股,拿着一支竹笊篱,在浅水的汪边,用笊篱在水中瞎捞,凑上一份热闹。
沤好的成捆的苘秆子,撒开脚站在大场晾晒,同时,开始剥皮。皮与秆已分离,一撸到底,小孩子便有了玩意,手持雪白的苘秆子作刀枪,互殴玩耍。或是苘秆子被沤过的原因,烧不起火,俗称闷苘秆子。老者坐在树下纳凉说闲话,嘴里咬着烟管,身边便燃着苘秆子,经久不息,用以引火。晚上,小孩子拿着燃着的苘秆子,在空中乱画,夜空中便有了稍纵即逝的即兴抽象画。
苘老的时候,麻方少年。麻是夏日作物,秋后收割。麻,叶状若鸡爪,叶片狭长如柳,有竹叶般俊秀,日影之下,可乱兰草之真,想象一下,在优柔的月光之下,该是一番怎样的有趣情景,文字怕是无能为力吧。
麻开花,清雅有静气,花色莹白,白中隐约淡绿。花腿籽成,麻籽饱含油脂,吃起沙沙有声,香气盈口,不知要甩芝麻几条街。
秋后,麻收割下来,走的是苘一样的流程,需在水中沤,起麻的时候,天气虽然有些微凉,照样翻汪,所有的故事都要重演一次,只是主角从苘换成了麻。
现在,家乡成了银杏之乡,放眼望去,满目银杏树,粮食作物都少种了,况苘、麻乎?想此,无端心生忧伤,淡淡的,似如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