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亦甚好
2023年01月11日
字数:1,489
版次:04
□ 周恒祥
那时,在乡下教书,周六半天课,下午多半会去在另一所学校任教的老同学那里聊天,喝酒。我们一起分配到那个乡,相隔十来里,骑车一会儿就到了。那时,同学已经与乡食品站长的女儿谈恋爱了。有时候去找他玩,他的门上经常挂着一把锁,估计是和女朋友出去约会了。
那是个没有手机的时代,我又不好意思打公家电话,想见一个人,抬腿就走。拜访一个人而不遇,自然是很失落、落寞的。如有希望,则等;如无希望,则转身离开。
不遇毕竟不是愉快的事,没有人会喜欢不遇。
然而,不遇却亦会带来美。
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是我喜欢的一首唐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气喘吁吁爬上山,要拜访的人却不在。不遇,而正因为不遇,却带来了不遇之遇——一首千古传诵的好诗产生了。
这是不遇结下的果实。
有趣的是,不遇诗不是贾岛一人所写,成了一个“唐诗现象”。有好事者做了个统计,《全唐诗》及《全唐诗补编》的五万六千多首诗,寻人不遇诗有近一百首。不遇诗在浩瀚的唐诗海洋里虽然只是几朵小浪花,却寄托着唐人的志趣情操。
同是不遇,心情却不一样,寄托的情思也不一样。诗仙李白一生写有三首寻人不遇诗。三首诗的主题都是寻人不遇,但寻的对象不一样:道士、侍御、山僧,写作时间更是前后跨越近40年。通过这三首诗的研究发现,同样是不遇诗,却渗透着李白人生不同阶段的思想情怀和社会抱负,也间接反映了他复杂的思想。
不遇,总是令人失落。失落感最大的,是恋爱中的不遇。爱情中的不遇,是一种考验,一种打击。遇见,是甜蜜;而不遇,只要不是有意躲避,就不是不爱,很可能是她制造的小测验。应该相信,多跑几趟,会有爱意满满的相遇相拥。
有时候的不遇,是因为我们实力不允许。一位文友告诉我,他每天都会去看一家晚报副刊,因为他经常投稿给它。可是每次都不遇而失望:版面上并无自己的文章。他会说,听说要有关系才能上稿。我的内心是,别怨天忧人,别牢骚,低头读书,打造实力,写好自己的锦绣文章,那么,就不会与己钟情的报纸不遇。如果真的是怀才不遇,那才是真委屈呢。
因为无约,会有不遇。我的一个朋友,喜欢去“闯关”,见一个人,从来不约,经常对人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直接去见。他都是闯到要见的人办公室,敲门而入,自以为知己。然而,因为没有事先打电话发信息,常会不遇:办公室紧锁,人不知去哪里了。他若不遇,则会死守:要见之人肯定会回来。因为无约,经常让人感到吃惊意外。
无约之见,有点失礼。
不遇,其实也没什么,该干嘛还干嘛,别挂在心上,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读鲁迅日记,常会看到他的不遇。那时,单身汉的鲁迅在北京,他还只是教育部普通上班一族的周科长。不遇之后,他会转身而走,或去采购甜食、馒头,或是去逛书店,或是回去读书抄碑文写作,或是活跃在酒桌上,或是再去另外的朋友那里,要不就去洗澡堂泡一泡。我统计了一下,1912年至1914年,鲁迅的不遇最多,有29次,1913年最多,有13次。那是因为他初到北京,孤身一人,渴望得到友情和温暖的慰藉。而别人拜访他而不遇,这三年也有10次之多,有的是慕名而来,有的是关心他。
故意不遇,那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雪夜访戴”,就是一种故意不遇。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想见一个朋友,走到门口,却又不想见了。故意不遇,随性而为,也是一种心性。想见,是我高兴了;不想见,是我又不高兴了。呵呵。
不遇,是人生的一种状态。岁月经年,便会理解,人生不可能总是美好的遇见,也有偶然的不遇。
不遇,亦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