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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水
2022年10月26日
字数:1,711
版次:04

□ 金雷泉


  西北干旱,水特别珍贵。靠天降雨水,滋润山野,养人活命。百姓们尊称为“天爷水”,常盼望老天开恩,多多下点雨水。
  小时候。春天,柳树黄绿,最喜毛毛细雨。雨中疯跑,玩耍,细雨沙沙急落头上,一摸一手水。雨稍大,房顶的水槽流出成线的水柱,躲在屋檐下的几个小不点伸出双手,捧喝雨水。奶奶不让,说用手接雨水,手上会长“瘊子”,谁信谁听呢。雨水稍停,满地都是泥水窝,故意用脚去踩,水溅得到处都是。布鞋弄湿了,泥水粘着脚丫“咯哇咯哇”。大人们说春雨贵如油,我们则望着麦子、玉米、洋芋长势好,能让人吃饱。小孩们就使劲地喊:雨,雨,大大下,烙下的锅盔车轱辘大。
  北部山区,那儿更缺少水。家家都铸有黄胶泥的水窖,那是家中重要财产。大旱缺水时,会在窖门口挂把将军锁把门。男女婚姻大事,女方父母来把关,首先看男方家中有没有水窖,窖中有没有水。若秋冬春连着不降雨,窖水会吃出底。那时,就常见一辆辆军车拉着水罐沿着崎岖的公路进了北山。车辆连绵,至到天降喜雨。有人说,听见汽车响声,驴、骡子会挣脱缰绳追了过来。麻雀也飞来一大群,胆大地在人腿缝中穿梭,寻找盛水时溢出的水珠。后来,实施雨水集流工程,家家有了水泥窖,户户有了集雨面,人畜吃水再不用愁了。再后来异地搬迁,再也不看天的脸色生活了。
  夏天,酷热难耐老天脾气变坏,一会儿乌云满天,一会儿倾盆大雨,站在屋檐下,盯着看房顶上水槽中的水直流,一会儿灌满了院中的花园。一会儿雨停了,太阳又出来晒。有时天晴晴的,村边大河里突然有了洪水,裹挟着石头、树枝呼啸着向前冲去。第二天一大早,去河边捡拾洪水冲来的木棍,或清扫冲向河边的浪渣,这可是填炕的好原料。
  不好的是,老天有时会下白雨(冰雹)。刚发现雨中有小冰疙瘩,老人们就会让小孩们大声喊:散了,去了;散了,去了……我们扯直嗓子连续在喊,雨照样在下。庄稼遭冰雹一袭,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的庄稼要么减收,要么绝产。
  秋天的连阴雨,让人忧愁。连续几天下雨,土屋顶就会湿透漏雨。顶棚湿漉漉一大片,小雨般滴滴答答往下落。屋外大下,屋内小下。母亲找来脸盆、菜盆、吃饭碗来盛水。或在头顶挂一块塑料,四角拉住提高,水往中间低的地方流。有时水多重心一偏,水就流了出来,或水多塑料承不住,水就倾泻下来,那时会弄得人手忙脚乱。漏雨让人难受,有时半夜水滴竟会跌落脸上。
  更担心,土房顶不断滴水,会不会整个屋顶掉下来。睡觉也提心吊胆,期盼着天早点放晴。后来,上中学读诗圣杜甫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觉得诗人真为老百姓着想,写得真好。
  深秋,精心伺弄的绿烟成熟。斩断主根,铲去毛根,仍插地中需要凉风吹干。这是收获的最后一步,关键时期。天天盼着老天别起云,有雨就会冲去“油气”,烟叶从优质变为劣等,一年收入会被雨冲走。
  天爷水,让人喜来让人忧。
  后来,外出上学,参加工作,忙于奔波,顾不上关心下雨的事了。好像下不下雨,下多下少,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又住进楼房,下雨天也不用担心屋顶漏雨了。离开农村,人与雨,以往的亲密关系疏远了。
  老家屋后是座光秃秃的荒山,已过古稀之年的父亲下定决心要绿化。太干了,一锹下去,黄土会扬尘,不会活的。面对劝解、嘲笑,面对成活率极低,老人铁了心在山梁上栽耐活的松树、侧柏、块柏,一年保证成活几棵,十几棵。来往于上山的崎岖小路,用塑料桶往山上提水。为了长久,在山顶上修建水泥蓄水池,修建集雨面,靠收集天爷水浇灌干渴的小树。十多年下来,竟成活了两三百棵,树叶染绿了山头。每当下雨,我就会打电话问父亲老家下雨没,没有,跌了两三点,满是失望的口气。父亲也会在老天下雨时,打电话笑嗬嗬地说:“这次下透了,美得很。”
  于是,我比较关注天是否下雨,以及雨量大小。久居城里的人对下雨很少关心。聊天说起下雨,他们总会说今年雨挺多啊。我则说,下了几次,雨量都不大。同事们反驳说,几次下的路上到处是水,都堵车了。
  一年秋天,雨直直下了七八天,把人弊坏了。雨过天晴一看,周围的黄土山全变成了绿山。噢,懂了,不是黄土高坡不长草木,而是雨水太少。
  天爷水、电话、树苗,连结着父与子,连接着游子与故乡。父亲去世了,后山上那一片绿色还在。一年,有那么一两回,儿孙们周末去浇水,小树苗精神抖擞,心里好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