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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马车
2022年09月21日
字数:1,733
版次:04

□ 古保祥


  父亲曾经拥有过一辆马车,马与车是标配,加上父亲的存在后,他们的组合简直就是顶配。
  想起那辆马车,我总会想起杜甫的诗句:野田人稀秋草绿,日暮放马车中宿。
  上世纪80年代,农村开始流行马和车,因为有了马车后,不仅可以服务于农业生产,更可以做生意拉货,而在当时,这是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
  父亲是个万事“慢半拍”的人,他与祖母的思想一脉相承,母亲说他的思想至少落后半个世纪。
  村里一大帮的同龄人开始置办马车时,父亲还是照常在田地里释放自己的青春,他喜欢乡土,我曾经看见过他将土捧在手心里,闻上半天。
  我想到了《黄河东流去》里的徐秋斋,他们都是视土地如命的传统人。
  我上了学,家庭经济持续落后,缴了学费便捉襟见肘,光靠土地只能维持正常生存,却没有额外储蓄,而父亲曾经发誓要使家里的孩子出人头地,因此他想到了置办马车,然后拉砖拉煤。
  父亲年轻时候曾经驯过马,算是一个不错的驯马师,购置马匹他在行。他与母亲并肩走在县里的马市上,父亲相中了一匹枣红色的马,他对红色情有独钟,父亲说红色是吉祥,看起来舒服,而这匹马壮实,有些像大汉朝的汗血宝马。
  我下学回家时,便发现墙角多了一座马厩,这是一座简易的房子,一匹高大的马正在马厩里旁若无人地逡巡着。马与父亲不熟,开始时不配合,父亲极有耐心,不停地用手摩挲着马的鬃毛,等到我做完作业时,马已经开始吃父亲从地里割来的青草。由于草里有刺,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坐在草丛里择刺,他不喜欢戴手套,好几颗调皮的刺扎进了他的皮肤里,一道血红色的痕迹映现在我的眼帘里。
  一周后,一辆马车又出现在院落里,不是新车,新车太贵了,用一辆旧车改造的马车,父亲手巧,不比新车差,巧夺天工的那种。
  当时是春天,杨花漫天,时光简单柔软,东风掠过父亲的脸,他执着地套上马车,开始了第一次征程。
  马与车,足足花费了500元钱,当时我不解父亲的愚与母亲的傻,花这么多钱,何时才能够收回成本?而多年以后,当我做生意失败时,我突然间回了那个温暖的春天,父亲告诉我:只有舍,才能取。
  父亲第一次出车是去拉砖,那儿零散地存在着许多小砖窑,我曾经随着父亲去过那儿,高墙林立,圈满了梦想。
  父亲正襟危坐在辕上,像他的半辈子一样小心翼翼,这是他的所有家当儿,生怕出丝毫差错。这时候,他就像一个赌徒,押上了他所有的本儿,一心要赚个盆满钵盈。
  父亲老实,但聪慧,他总是将所有的危险想到前面,他在车上焊了一个工具箱,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包括饭盒和水壶,他总是在带在身边,他没有在外面吃饭的习惯。
  “小心驶得万年船”。父亲驾着马车,走在人生路上,他就这样行驶了五六年,他人缘好,虽然不爱说话,但货拉得瓷实,砖一块也不会少人家,因此,他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期间,发生过一次意外,马得了马蛔虫病,这是一种急性病,马虚弱不堪,失去了斗志。父亲想了各种方法依然无效,农村没有专门的兽医,只好叫了村医,村医说需要去县里的医院买消炎针剂。当时天下着雨,父亲步履蹒跚地走在通往县城崎岖泥泞的土路。父亲回来时,已经子夜十分,他浑身湿透了,顾不上喝母亲熬的姜汤,叮嘱医生快点给马用药,苍天佑人,马很快转危为安,而父亲为此得了一场大病,但他总说遇难成祥,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几笔生意,便赚够了我高中一年的学费。
  小三轮车开始在公路上奔驰,它们以雷霆万钧之势取代了马车的地位,它们速度快,一日千里。
  马老了,父亲舍不得卖掉,父亲情愿一辈子活在慢速的年代里,父亲有些迷茫,他的活儿越来越少,直到后来,老马病了,死了,我宽慰他:生老病死,这是一种自然法则。
  父亲苦笑,看着闲置的马厩,他不肯拆掉那残酷的存在,这于他是一种丰满的记忆。
  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完了大学,父亲也老了,他不愿意再接受任何新生的事物了,我与母亲劝不了他,总要有一些旧的事物存在,时光老些就老些吧,我们走累时,可以回到慢的伞翼下休憩。
  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合适的话语,来形容马车的伟大与沧桑,就像承载着一个民族迫切却又不得不脚踏实地的命运。
  马车是一种象征,证实着父亲们的伟大,也是那个时代农村渴望兴旺、昂然向上的见证,有了马车,便有了希望,更好像有了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
  我想起了一首关于马车的诗:
  一个夜晚,
  我踢破了门,
  沉睡中,
  马跑光了,
  在这漫漫的隆冬,
  我墙上挂着一把皮鞭,
  院的角落,
  停放着我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