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永瑞

　　有了村庄，草木就挪开了身子，在自己的领地拼命地生长，最终村庄和草木融合在了一起。
　　老家的西边是一块空地，那里生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树木。一到春夏，绿色就遮蔽了整个天空，密密麻麻。低矮的桑树上，总是趴着黑色的天牛，长长的触角和身体上的白色斑点，吸引孩子们长时间地蹲在那里，不光是小巧完美的身体，就是听一听它们发出细微的声响都是满足的。树丛里还有低矮的枸杞树，一到秋天红红的枸杞就是一盏盏小灯笼，点缀着整个枸杞树，让身边的世界有了亮色。还有一种长长的柳条，长在低洼的地方，这样的柳条不同于柳树中的柳枝，类似于灌木，秀颀而有韧劲，很难折断。村民们等它成熟了，总是割了用来编织柳框、笆斗等各种农具。
　　我家老屋后有一棵榆树，高大粗壮，蓊蓊郁郁。陪伴着我们一家有二十多年了。有一天，父亲围着大树转了好半天，还不时伸出手摸一摸，最后父亲从木匠那里借来锯子，放到了榆树。父亲看着一地潮湿温热的锯末，自言自语道，“家里没有方桌，孩子的学凳也没有，没有办法啊，只有请你来效劳了。”榆树木材结实细密，打成的方桌、凳子光滑紧密，有分量。那张学凳，一直跟着我到初中毕业。每想起这件事，父亲总是说，亏了这棵榆树，否则家里吃饭都要捧着吃，孩子学都难上。眼神里流露出感激的光芒。何止是榆树，开着大朵紫花的泡桐树，长满针刺的钉子槐树，都变成了家里的家具或者农具。
　　只有门前的木槿树，一直长在菜园旁边，好多年了，它都静静地守候着眼前的老屋。这棵木槿树树种还是邻居送过来的，有天邻居家的猪从猪圈里拱出来，没头没脑地冲到了我家的菜园，菜园是用芦苇编织的帘子，用固定的木桩围成的，帘子撞了个洞，钻进去，溜达了半天，最后气急败坏的邻居硬是拖着它的尾巴牵回了家。憨厚的邻居过来道歉，并送给了一棵木槿树树种，母亲将它栽倒了那个洞口。没有多长时间，木槿树叶子就变成了深绿色了，一个早晨居然开出了喇叭状的花朵，新鲜、娇嫩。母亲愣怔了好长时间，然后招呼我们一起观赏。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叫它喇叭花。后来母亲从田头收工赶回家，总要看一看木槿花。有一天，她惊喜地告诉我们，木槿花早上开花晚上凋谢，花是一朵接一朵的开。对这样的发现，我们当然没有怀疑，一字不识的母亲，还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命穷不怕，就怕断了气。是啊，生命的美丽，是一次次在困境中坚强挺立的绚烂。这样的花朵，是从精神层面上给了我们恒久的富足。
　　我家菜园前就是一条大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当然，木槿花吸引了好多行人，他们经过时总会眼前一亮，要停下来美美地观赏，行路的劳累一扫而空。他们庆幸在路途中能偶遇这样的美丽，那小小的黄色花萼，浅红的花瓣，连同眼前整个村庄，像梦一般地飘浮在他们自由想象的空间。
　　草木自有情义，它与村庄每一家的命运共存，正因为此，乡愁才融进我们的血液，乡村才值得我们永久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