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玉霞

　　晚上读金圣叹，不由得被他记录的琐琐碎碎小事所陶醉。
　　“冬夜饮酒，转复寒甚，推窗试看，雪大如手，已积三四寸矣。不亦快哉！”“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重阴匝月，如醉如病，朝眠不起。忽闻众鸟毕作弄晴之声，急引手搴帷，推窗视之，日光晶莹，林木如洗。不亦快哉!”
　　冬雪，落雨，日光，林木。须臾之间，美在其妙。
　　这也让人想起《咏雪》一文：“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这一“乐”字其乐融融，令人心向往之。廊前饮酒，本就令人欢畅，又遇雪骤，更是意境美好，如此闲淡的谈笑风生，真是须臾之间，美在其中。
　　《红楼梦》中又有多少这样的须臾美好呢？“湘云醉眠芍药裀”那一情节，太美了。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满脸，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被落花半埋，一群蜂蝶围着闹穰穰，鲛帕枕花瓣，光阴香软可爱；更有芦雪庵联诗吃烤肉，宝玉讨红梅，香坞制灯谜，赏新雪，这些美好一帧帧如一幅旧画，如一场梦境。
　　沈复《浮生六记》:“夏日泛舟，以荷为伞，沉睡不知光阴之须臾”。
　　美好的光阴，总在须臾之间，而这须臾美好，也被沈复一一用本子记载下来。“晓月对窗”“秋日远足”，“向晚庭院，倚靠闲话”“雪夜生暖炉，静闻雪无痕”。人生之美，尽在须臾间。
　　懂得“须臾之美”的人，会望月怀远，会举杯痛饮，会花下独眠，会在大雪天到来时，升起暖火炉，邀友人同饮。“须臾”之美，美在自然。柳半黄，荷半开，苔始青，月新白；“须臾”之美，美在恰好。恰好雪骤，恰好荷开，恰好雨落，恰好你来。“须臾”之美，美在惜时。“朝成青丝暮成雪”光阴一寸，寸寸老去，惜时应在须臾。
　　惜“须臾”者，时时生趣。张岱看雪，皆在深冬。大雪深数尺，满山洁白，无论是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与舟子看雪，还是坐小羊头车看雪，都是趣味十足。“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须臾之间的雪与月，曲与酒，让人生之意境，辽远非凡。
　　惜“须臾”者，童心未泯。我一友人，少年爱于湖边打“水漂”，取一薄石，侧身用力一击，但见一朵朵涟漪朝湖心跳跃，以此称能。而如今大腹便便，依旧不改其乐，总爱没事去湖边转转，吼那么几嗓子，再扔几块薄石，小坐半天，自谓“乘物游心”。其妻说，玩心不改。但在山光水色中，听其朗朗笑声，妻的目光亦如年少柔情似水。
　　惜“须臾”者，心有远意。人可以忙忙碌碌，但心要闲。心闲者，忙中取乐。一块石头，一盆石景，一缕山泉，匆匆忙忙路上的一声鸟啼，一片流云，都能入了心，入得心。心的辽阔，在独行，在小憩，在一草一木间。
　　日子的美，美在须臾。心的辽远，意在须臾。人生的旷达，惜在须臾。
　　金圣叹说:“几万万年月皆如水逝、云卷、风驰、电掣，无不尽去，而至于今年今月而暂有我。此暂有之我，又未尝不水逝、云卷、风驰、电掣而疾去也。”
　　既然如此，那就在“须臾”之间，听鸟声入耳，流泉淙淙，望白云悠悠，看山中桂花落。人生惜“须臾”，美“须臾”，乐“须臾”，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