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漂
2025年05月28日
字数:774
版次:04
李 硕
夏日的阳光沉甸甸地坠在肩头,我踩着碎石路往外公家去。后院那方池塘是儿时的乐园,水面浮着去年残荷的枯梗,此刻正被风推着轻轻摇晃。外公搬出老藤椅,又从木屋里摸出那根竹制鱼竿——节疤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是我七岁那年缠着他绑上的。
鱼饵是外公提前挖好的蚯蚓,暗红的躯体在搪瓷碗里扭成一团。我蹲在塘边挂钩,指甲缝里沾了潮湿的泥土。鱼线划破水面时,惊散了一群银白色的小鱼,涟漪荡到对岸,惊飞了伏在芦苇上的蜻蜓。鱼漂稳稳立住,浅绿的塑料圆片在水面上微微起伏,像是悬着个晃动的小太阳。
第一次鱼漂下沉来得猝不及防。塑料片猛地往下一沉,我条件反射般拽起鱼竿,钓线在空中划出空响。钩上的蚯蚓没了踪影,只在水面留下细碎的波纹。外公坐在藤椅上笑,皱纹里盛满阳光:“急什么,再等等。”
第二次动静比上次更微妙。鱼漂先轻轻点了两下,像有人用指尖叩门,接着缓缓倾斜。我攥着鱼竿的手心渗出薄汗,数到第三下时猛地提竿。钓线绷得笔直,却在即将破水而出时突然一松——钩子上只剩半条蚯蚓,鱼尾甩起的水花溅在我裤腿上。
塘边的垂柳扫过我的后颈,痒痒的。我把鱼竿重重扔在地上,抓起搪瓷碗狠狠砸在石板上。蚯蚓受了惊,争先恐后往碗沿爬。外公慢悠悠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旱烟袋,烟丝在铜锅里明明灭灭:“你看这塘里的鱼,若人太急着收竿,它吞不进钩子;等太久,又被它察觉不对。”
我捡起鱼竿重新抛线。日头渐渐西斜,树影在水面上越拉越长。鱼漂又动了几次,我咬着牙按捺住冲动,直到它完全没入水中才猛地发力。这次手感不同,钓线那头沉甸甸的,水面炸开碗大的水花。一条鲫鱼在空中翻腾,鳞片折射出细碎的光,鱼尾甩出的水珠落在我发烫的脸颊上,凉丝丝的。
回家路上,鱼在水桶里扑腾,搅碎了满桶夕阳。我忽然想起外公修补渔网时的模样——粗砺的手指穿梭在网线间,断线处总要反复打上三个结。那时我总嫌他慢,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急不得,就像钓鱼,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