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涛

　　田埂沟畔，野花遍地，好看的也很多，而我却独爱那些庄稼花儿。
　　庄稼花中最先开的要数油菜花。阳春三月，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地上汪出了一大片光的海洋。此时，目光在淮北平原上纵横驰骋，不经意间就会被镶嵌在麦海中的一块块油菜花绊得一个踉跄。那黄是鲜黄，但并不耀眼，仿佛是泥土深处燃烧出的黄色火焰，又像是阳光汇聚的太多，浓度太大，蓦然一个节奏凝固而成的闪亮湖泊。
　　油菜花蕾是一簇簇嫩绿的粉疙瘩，和苘麻的花蕾很相似。盛开的花瓣粉粉的，薄薄的，没有一点肉的感觉。花分两性，辐射对称，花瓣4枚，呈十字形排列。花粉中含有丰富的花蜜，常引来翩翩彩蝶与蜜蜂，飞舞于花间采蜜。中午时分，置身于油菜花田，屏住气闻一下，便醉了鼻；瞥一眼，便醉了眼；吸一口，便醉了心。
　　油菜花每开花一次，就拔高一节，再开花，又拔高一节，这一点与芝麻极为相似。花这边凋落，马上就会蜕变出一根细长如针的绿荚。但过不了多久，绿荚就会一节一节鼓起来，里面躺着的，就是青嫩的菜籽粒儿。
　　紧随油菜花后的是豌豆花。豌豆花是二朵并生，花柄处有弯头，恰似鸳鸯，故而又称其为“鸳鸯花”。豌豆花蕾极美，而盛开的花朵，以紫色的最为妖艳。其花瓣上洇染着淡紫色的縠纹，翼瓣边缘显摆出朦胧的月白，中央泊着一点紫色。豌豆荚的颜色和形状，也取决于豌豆花的颜色。花朵花白，豆荚儿便长得宽阔，青中泛白，豆粒扁圆，白中透青。花朵浅紫，豆荚便略窄饱鼓，青碧似玉，豆粒也圆润靛青。两种豌豆生吃味儿也稍有不同。前者汁水甜润，所含淀粉较少，后者汁液香醇，含淀粉较多，是夏季做凉粉不可多得的原料。
　　芋头很少开花，但也不是没有。山芋命硬，在所有的庄稼中，它的生命力最为强盛。只需要在一条条地垄上，每隔尺远挖一个土窝窝，栽进一段带有两片叶子的山芋梗儿，浇点水，就栽种完毕。栽种山芋一定要粗头朝下，细头往上。如果倒过来，山芋就会开花。有几个爱花的女子栽种芋头时，常有意倒栽几棵，等着看花。芋头花大如茯苓，白色的粉底，洇染出淡淡的胭脂红，恰似少女害羞时脸上的红晕。开花的山芋长不大，到收获时也只有胡萝卜大小。我们常喜欢偷扒这些开花的山芋吃，感觉那山芋也好像是渗透进了花朵的香味，比其他山芋香甜。
　　庄稼花家族中，小麦花最不显眼。每朵麦花不过米粒大小，玲珑塔状，透明的脉络里流淌着淡青色的月光。雄蕊三枚，悬垂金粉，雌蕊独坐中央，柱头分作银丝两缕，恰似江南绣娘失落的并蒂绒针。可如此素净的妆容，偏要敷上晨露制的香粉——那气味是揉碎青草茎渗出的汁液，混着新磨面粉的乳香，在五月的东南风里酿成薄醉。
　　小麦花最是知天时的。这些素衣荆钗的精灵，用四十天光阴默写着大地的契约。当最后一朵花谢入青芒，整个平原都可听见了麦粒灌浆的私语。青色的麦壳里，一粒粒麦仁就会像襁褓里的婴儿，一天天微笑着胖了起来。
　　四季当中，压轴的庄稼花是荞麦花。荞麦花一般是在十一月初绽放。花，小而精致，单薄的骨朵绽放开来，瓣瓣细碎，薄若蝉翼。荞麦地里，目光所至，白茫茫一片，如霜，似雪，洁净而飘逸。正如北宋诗人王禹偁所写的：“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花间，蜜蜂嗡嗡吟唱，时而收拢双翅，驻足花蕊，吮吸花蜜；时而呼朋引伴，飞旋群舞。微风吹过，花香弥漫，如梦似幻。那白的花，绿的叶，红的茎，那氤氲的色彩之美，让人心旷神怡，如醉如痴。若是幸运，黄昏临近，天空又飘飘渺渺落起一场如烟似雾的细雨，这时候，远天、荞麦地、近旁的村庄，将是一幅绝佳的水墨洇染画儿。
　　荞麦是好东西，焙干后可以用来泡茶，其色青黄，其味香醇，生津回甘。荞麦皮还有一个重要用途，那就是用来做枕头。荞麦皮枕头，冬暖夏凉，不仅能清热解毒，改善睡眠，而且还有健脑、安神、明目、解除疲劳之功效。
　　庄稼花开出的是美丽，结出的是粮食。在盘根、分蘖、拔节、抽穗、扬花，灌浆这一系列接力过程中，开花是至关重要的一棒。这一棒奔向的是丰收富足，奔向的是充满希望的黄金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