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黄叶堆积的庭院，周遭弥漫一股淡淡的香馨。不仅仅是树叶，枯草也有温暖的气息。
　　暖香，是枯草暖融融的清香。草到了秋冬，变枯、泛黄，尤其是霜打过的草，散发一种馨味。
　　没有春草和夏草的青涩水汽，而有温和亲切的地气，那是一种干爽的香，走在料峭寒风的野外，嗅那一股暖香，会想到一只鸟窠和家的味道。
　　清清爽爽地暖香，穰草是一种。穰草显然是枯草，渐渐失去水分的一棵稻子，变成了一根植物的标本。穰草是用来做什么的？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外婆抱来一大捆穰草为我垫床，我蜷缩在散发着植物清香的穰草堆里，偶尔翻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极了一只冬眠的虫子。
　　草焐子是一种。某天，正低头吃午饭，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用过的草焐子。那种用稻草编织而成的草焐子，盖上草盖子，上学时将煮熟的饭锅存放在里面，等回家后还是温热的。那时候，乡下人冬闲，一根扁担两端挑一串草焐子进城来卖。粗糙的草焐子温暖而朴实，那是一个时代的物理保温法。
　　鸟巢是一种。某日，我在小区里散步，偶然看到一棵海棠树上有一个结实的鸟窠，不知道是一只什么样的鸟用一根根细长而柔软的枯草精心编织的？仔细端详，鸟窠外面居然还裹着一层我们使用的保鲜膜。我不禁哑然失笑，人类创造的新物质终归还是侵入了一只鸟的世界，这更令那一缕缕编织鸟巢经纬上的一根根枯草显得弥足珍贵。
　　人与草，相依相偎。一个经历了岁月风尘的人，即使再爱干净，也不会嫌弃一堆枯草上阳光的味道、沾在上面的泥土灰尘。淡雅的阳光味道，只有在枯草里才能保存。上初中时，老师带我们到农场学农，躺在厚厚穰草垫的床上，身上暖了才不想家。
　　暖香的草，有着浪漫温暖的基因。我的朋友张老三，中午喝醉后，一见到枯草，禁不住诱惑，想在公园的草坪上美美地睡一会儿，躺在枯草上惬意地晒太阳。张老三说，要是时光能够倒流，再给他一次机会，在冬天，他一定会握着老婆的手，坐在枯草上吟诗。
　　毛边精糙的鸟窠，惹人爱怜。虽不能直接嗅不到它的枯草香，却能感受它天然保温材料的温馨。想嗅到它的清香，除非你是卧在其中的一只鸟。
　　枯草如果能在时间的水里复活，它就是一棵绿草，或者一株稻子。
　　融浆为纸，枯草香大约是那些隐约在线装书里的旧味，红楼、三国、聊斋，纸页泛黄，说的都是时光渐渐脱去水分，而又让后人细嚼慢品的故事。
　　暖香，就是干草香。中药铺里，一格一格，装着的，也都是水分随风远去的，而有着清雅灵魂的枯草。
　　冬天的草木清气，是一棵草，或者一片草，蒸发掉水分，留在天地自然之间的味道。一个中年人，喜欢坐在一片枯草上，对着一个季节深情凝望，他会感到沉浸在成熟生命里，不事张扬，温和平静的暖香之中。
　　沉醉于暖香的淡雅氛围，就像怀念已经逝去的故人。到了来年，枯草上又萌出新草，暖香的清味，便留在一个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