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光明

　　昨夜里，西窗下的竹叶拍得异常欢快，沙沙的像瀑布流淌。我睡在二楼，早上醒来，发现窗外格外明亮，原来是下雪了。打开窗户，一股雪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竹子失去了清雅婆娑的风姿，全部弯腰低头，像是在虔诚接受雪的训诫或祝福，显得庄严肃穆。“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世人多赞美竹子挺拔，坚韧和不屈，其实在风雪面前，没有不折腰低头的竹子。折腰低头不是害怕，不是屈服，而是竹子心怀谦卑，对寒雪，对自然敬畏。翠竹遇见风雪，我看见的是生命平静和谐的交融。
　　我喜欢下雪，每一个下雪的日子都是盛大的节日。我急忙起床，打开后院的门，只见一院子都是雪，而且天上还在款款匀速地下。竹子在密集的雪花里，低头鞠躬，我走进竹林，不得不跟它们一样弯下腰，避免竹枝上的雪哗哗地往脖颈里钻。雪有多重，叶子知道，每一片竹叶都力所能及地托举着一份积雪，像用翡翠绿勺舀满满一勺盐，使枯燥的冬天有滋有味。有的竹叶不堪重负，雪滑下来，簌簌地滑到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这让人想起明代诗人高濂。高濂说雪敲竹“声韵悠然”，我侧耳静听，或许是用心不够，只听到稀疏细碎的窸窣声，若有若无，像蚂蚁在纸上行走，听不出古人那份雅致的韵味。
　　我家后面原来是一大块肥沃的菜园，四时种的蔬菜吃不完，栽的红薯可以养几头猪。有一年，山上的野笋长到菜园地里来，我喜欢笋子，不忍将它拔掉，心一软，留了下来，于是三五年后，空地就成了一片拥挤的竹园。家里的鸡啊猫啊，跑到山上去，要么几天看不见它们，要么看见它们从山上带回来一窝小鸡小猫。如今，平日喜欢聚集在屋后的鸡和猫，都挤在柴棚里，它们被眼前铺天盖地的白雪吓得不敢出门。竹园地如同一张白纸，没有雪泥鸿爪的凌乱，这是我喜欢的，透彻，通明。
　　下午雪停了，烟气弥漫的苍穹露出一块块蓝天。街道和马路的积雪，被来回的汽车碾压成雪水，热闹的街市恢复了雪前的光怪陆离。“莫被风吹散，玲珑碎空玉”，一下班，我就匆匆赶回家，盼望竹林的雪不要被风吹跑。竹林里除了有几行“个”字的爪痕和小梅花的脚印，积雪没有完全融化。一枚枚竹叶，拖着一滴滴结了冰的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下，晶莹剔透。风刮落竹子上的积雪，竹子挺拔起来，青竹白雪如同一首意境唯美的诗。斜阳映雪，我知道，瑞雪兆丰年，有无数小猪一般大的春笋在地下茁壮成长。
　　夜晚的竹林比往日明亮许多，银辉熠熠的星空下，即便没有月亮，也看得清楚竹叶上的冰挂，用手拂过，声如玉坠。忽然就想起一幅古老的画、一幅远在五代十国的《雪渔图》，渔翁身体畏缩，江岸朦胧，整个画面云气暗淡，而竹叶上，斗笠上和路边的积雪，明亮着世界。于是我明白，雪也是光，温暖世界，让人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