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风

　　草
　　春天小苗出来时，草也跟着出来了。出来一些也不多，散落在苗间，纤纤弱弱的，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庄稼人都知道几场夏雨过后，它们就会获得旺盛的生机，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分蘖，打籽，在下一年繁衍出无数子孙。它们是无法除尽的，总会有所遗漏。即便没有一株草漏网，也会有别处的草籽被风吹来，在田地里落地生根。更何况农谚里还有千年草籽，万年鱼籽之说。说的就是草籽即便不从土里生长出来，也能存留很多年，也许，真能活到一千年也说不定。所以，稍有疏忽和怠惰，就会给你一个教训。有一年因为连雨，我疏懒了对它的清理，结果庄稼结实后，虫子在草上产卵，繁殖，没几天就嗑光了植株上所有的叶子。
　　虫
　　玉米种子下到地里，除了受湿度、温度的影响，还会成为一种比缝衣针粗不了多少的虫子的偷食对象。它专门钻到种子的内部盗食，有的种子还未拱出地皮，就被它嗑死了。生命力强一些的被它啃食后，勉强钻出地面，也成了一株弱苗。当然，包在种子外面的种衣剂可以把它们杀死，但总有一些会存活下来，成为种子杀手。
　　小苗出来后如果看到哪一棵干枯了，抠出来，准会发现一条两厘米左右肥嘟嘟的虫子。它专门啃噬小苗埋在土里的那段嫩体，有时也会钻进苗株内部，吃里面鲜嫩多汁的那部分。逃过这两次伤害，地里还会有另外一种虫子，生活的空间也从地下转到地上。我相信这种虫子有极高的智力，爬行速度极快，但如果你用手指触碰，它马上就会蜷曲起身子，一动不动，在那装死。稍等片刻，觉得安全了，又伸开身子，快速离开。当然，无论它怎么耍花招，它那点小把戏也骗不过农人的眼睛。但虫子不知道，它仍拿出自己全部本领，逃避可能的危险。但只要它们的数量不超过一定的限度，我基本上不会动它们。一般情形下它们很少成气候，我们都能相安无事。
　　风
　　春天应该是风出现频率最多的季节，把土壤里的水分抽走不说，还会把地表的细沙抄起来，把小苗打得斑斑点点。如果同一个方向的风持续几天，小苗的身子就会随着风势弯向一边，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小苗的身体里强迫成同一种姿势，要到很多天后，才会被阳光的力量重新牵引拉直。
　　不过，在风各种撕扯、戏弄、晃摇之下，小苗的根会向地下扎得更深，更牢。也许正是摇来摇去的风，才能更加坚实地让幼苗抓牢大地。
　　春天的风更多的时候都是独来独往，到了夏天，就喜欢和雨水结伴而行了。风带来了雨，雨会更加大风的声势，倾斜的雨线清晰的标出了风的力道。雨点击打下来，风压下来，庄稼的植株被压向地面，而后又顽韧地挺起，再压向地面，再挺起。有的弱株或被虫蛀的植株就断了。如果这时雨又把田垄泡软，被压向地面的庄稼就失去了与风抗衡的韧劲，再也站不起来了。它们成片的趴在地上，互相叠压在一起，任风无遮无拦地荡过。
　　阳光
　　如果冬天的雪过大，春天时就会有雪积在垄间。地下的冻土还没有化透，不能渗入地下，雪水只有靠蒸发才能慢慢消耗掉。而此时，我们期待的是一场场浩荡荡的风，以及慢慢变暖的阳光。我们庄稼人还是坚信万物生长靠太阳。
　　阳光一天天的变暖，雪水一部分蒸发，一部分随着解冻的土层渗入地下。直到皑皑白雪在地面消失，最表层的土地呈现出干燥的灰褐色，就可以起垄，灭茬，整地了。农书上说如果在夜间整地，翻上来的草籽没有见到阳光，就会继续冬眠，不会有发芽的机会。而庄稼的种子要经过日晒，让它从休眠中苏醒，才能更快更好的在土里发芽生根。这当然是科学的解释，可我更觉得这是一次受孕，只有被阳光普照过的种子，才能获得更强的挣脱地心引力的力量，冲破地表，一寸寸地接近天空。
　　一株植物它总是向上生长，它生长的过程其实就是不断挣脱地心引力的过程。向上，向上，再向上。直到它吸入足够的能量，才能趋向完满，成熟。不然，它就会被一场早来的冰霜摧折，以干瘪的果实完成一季的宿命。
　　土地
　　如果你看到我以爬行的姿势，四肢着地，在垄间动物样爬行，不要以为我在做着什么好玩的游戏。在乡间，谁都知道这是在拔除田垄上的杂草，掰掉玉米根部的丫子。当然，我也可以换用另一个姿势来干同样的活计。比如，蹲着挪步前行。但这个姿势却是一种很劳累的姿势，不如做爬行动物来得轻巧。至少腰眼处就受不了，还有脖子痛，腿痛，没有一处不痛，比跪爬式不知要遭罪多少。但我老婆宁可遭罪也不肯做爬行动物，她不想让人看到她干活的姿势不美观。我说没人看见，她不听，但干到最后，也不得不改为跪爬式。但她的膝盖受不住垄间土坷垃的硌痛，所以，一会儿跪爬式，一会儿蹲走式，换着来。
　　地里在这个季节根本看不到几个人，你在这片地，他在那片地。你早两天下地，他晚两天。都不是一起种完的，苗的大小都不一样，人下地干活的时序，在时间和空间上就错开了。所以，干活时，好像每个人都在孤独的面对土地。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