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吴军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曾经用别致的笔调写到了霜降。在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里，写到了秃头和尚给了薛宝钗一个名为“冷香丸”的海上方，这个冷香丸就和霜降有关。当时，“宝钗见问，乃笑道：‘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瓷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瞧瞧，一个小小的冷香丸，竟然包含了十一个“十二”，其中，冷香丸中就有“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
　　关于和霜降有关的这个冷香丸，脂砚斋在《红楼梦》中写了这样的批语：“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脂砚斋是曹雪芹生前最亲近的人，她的这段批语的意思就是说，这段文字中是隐喻着《红楼梦》中的十二钗。所谓的“十二钗”就是《红楼梦》中的十二名年轻的女子。冷香丸和春分、雨水、白露、霜降、小雪这五个节气有关，也就是说，冷香丸不仅要遍采春、夏、秋、冬四季的白花之蕊，还要尽集雨水、白露、霜降、小雪四时的雨、露、霜、雪，真叫人大感困惑和奇怪，为此，脂砚斋就写了这样的批语：“奇奇怪怪，真如云龙作雨，忽隐忽现，使人逆料不到。”在“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这句话的旁边，脂砚斋又写批道：“卿不知从哪里弄来，余则深知。是从放春山采来，以灌愁海水和成，烦广寒玉兔捣碎，在太虚幻境空灵殿上炮制配合者也。”脂砚斋还在冷香丸的旁边写了这样的批语：“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新雅奇甚！”最后，这一段的末尾又有脂砚斋的批语：“以花为药，可是吃烟火人想得出者？诸公且不必问其事之有无，只据此新奇妙文悦我等心目，便当浮一大白。”脂砚斋的言外之意是说，只有历经春、夏、秋、冬的变化，阅尽世态炎凉，才会懂得那种纯洁、高贵的出世精神的可贵。
　　《红楼梦》中，冷香丸里的“霜降”指的是贾府的女子惜春。脂砚斋说“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是很有道理的。秃头和尚送给薛宝钗的冷香丸，并不只是针对薛宝钗一个人，而是借以点化书中所有悲剧女子的药方。雨水之雨、白露之露、霜降之霜、小雪之雪，是四样难得的碰巧之物，如能独享，真是难得的机缘。冷香丸的构思，包含了曹雪芹对众多不幸女子的悲天悯人的情怀，隐藏着全书的至高境界。在《红楼梦》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中，贾宝玉叹息手足情深，哀叹迎春的不幸婚姻时，就有“重露繁霜压纤梗”的诗句，正是应了白露和霜降这两个节气。贾宝玉感叹的“重露繁霜压纤梗”，除了说惜春之外，还指贾府四艳中的另一个女子——迎春。因为元春和探春的悲剧情节在前八十回尚未写到，所以，“重露”是隐含着迎春的不幸婚姻，而之后的“繁霜”是暗指惜春的出家。繁霜的“繁”字正合惜春判词中的“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而霜降这一秋天的节气，也正合了惜春判词中的“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惜春判词中还有一句“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说明“三春”过后，贾府四艳的命运将会如霜降后的深秋景象，一片萧然。
　　《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也和霜降有关，她就是霜降这天出生的，霜降这一天是王熙凤的生日。
　　另外，林黛玉也和霜降有关。《红楼梦》里，林黛玉写了很有名的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其中暗含的就是满地寒霜的深秋冷寂的情境。还有一次，林黛玉抽签的时候，她“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只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她别人不配做芙蓉。’黛玉也自笑了，于是饮了酒。”曹雪芹在这里是比喻林黛玉的是秋天冷清的芙蓉花，并且“黛玉也自笑了”，也就是自己认可了。芙蓉花的花朵柔美，在寒冷的深秋里绽放，以霜降之时最盛，因此，芙蓉花又得名“拒霜花”。林黛玉有着“群芳落尽独自芳”的品格，她冰清玉洁、勇敢执著，真的就如霜降时节绽放的芙蓉花，在冷寂的深秋里有着惊艳的美丽。林黛玉有情也有才，是群芳的代表，曹雪芹是怀着深厚的感情去写林黛玉的。有红学家说，曹雪芹爱黛玉如爱自己，叹黛玉如叹自己，写黛玉就是写自己。读了《红楼梦》，真让人感同身受。
　　薛宝钗也和霜降有关。《红楼梦》里，薛宝钗住的地方名叫“蘅芜苑”，因此，薛宝钗自号“蘅芜君”。蘅芜苑的院外一色水磨砖墙围护着清凉瓦舍，院内有插天地大玲珑山石和堆山，遍植名卉异草，垂檐绕柱，萦砌盘阶，两边是抄手游廊，正房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更比别处清雅不同。蘅芜是香草杜蘅和蘼芜的合称，西汉时期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给汉武帝的“蘅芜之香”就是由此香草提炼出来的名香。薛宝钗住的蘅芜苑里有杜若和蘼芜，其香能著衣沾枕，历月不歇。除了蘅芜和蘼芜，薛宝钗住的蘅芜苑里还有薜荔这种蔓生的攀缘植物。书上说，薜荔“无根，可以缘木而生藤蔓，叶厚实而圆劲如木，……霜降后瓤红而甘，鸟雀喜啄。”显然，曹雪芹有意以此来象征薛宝钗性格中的某一方面。
　　《红楼梦》中的霜降和爱有关，霜降是《红楼梦》中那些美丽女子的爱情、命运的象征和归宿。虽然整部《红楼梦》中写到霜降的地方并不多，但是，霜降在《红楼梦》一书中的重要寓意是不可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