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的琴声
2024年10月23日
字数:984
版次:04
黄俊淮
再一次见到雷爷爷时,他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阳光穿过窗户,停驻在他的眉间,周围的皱纹便格外清晰。他的双手搭在被子上,不时地颤动,仿佛一片枯叶,显得摇摇欲坠。
很多年前,雷爷爷是院子里有名的“音乐家”,每逢下午时分,便一个人坐在后院的长椅上开演奏会。有时拉二胡、有时唱民歌,甚至手风琴、小提琴这些西洋乐器,他总是信手拈来。偶尔父母下班路过后院,也忍不住驻足听上一番,回家还不停地念叨:“雷爷爷真是厉害。”
和雷爷爷结缘,得益于外公“牵线搭桥”。他们是中学同学,也是同一个厂里的哥们儿。雷爷爷打小爱音乐,想要就此深耕,可父母却坚决反对,说什么吃饱饭了,再去想有的没的。无奈,他只得走上家里人安排的道路,白天默默工作,晚上抽空练琴。
小时候,外公常常带我拜访这位老友,雷爷爷也很热情,一个劲儿地留我们吃饭。待时机成熟,外公便提出让雷爷爷教我音乐。我就这样成了他唯一的徒弟。
每逢周末,我便捎上几个水果,前去跟雷爷爷学艺。他的家里有很多乐器,我便挨个儿捣鼓一番。可惜对我而言,钢琴太大、二胡太难、小提琴总是奏不出旋律,让雷爷爷听了直摇头。他无奈苦笑到:“你就从简单的手风琴开始吧。”
我学的第一首曲子叫做《瑶族舞曲》。歌曲不长,雷爷爷带我手把手练。久而久之,我能够独立演奏,可他却说欠缺味道。不是节奏笨重,就是没有感情。雷爷爷会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乐曲背后的故事,作者的经历、时代的背景,叫我反复体会。这一来二去,我练习了整整半年,才让雷爷爷勉强点了点头。
往后几年,他总是笑呵呵地见我,却一如既往地严厉。每当我的演奏在雷爷爷面前过了关,心里便说不出地高兴。再后来,我随父母搬家,很少再见到雷爷爷。听说他病了,听说他拿不动琴了。每每回到老院,我提着水果前去拜访,雷爷爷却并不像以往健谈。他的眼里多了一些忧郁,像对时光的某种不甘,某种无奈。
此时的他,正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我们的聊天早已是“鸡同鸭讲”,可仅仅陪在他身边,就已足够让人满足。那架手风琴仍在房间里站着,像是在记录一段执着而又精彩的过去。
“雷爷爷,我再拉一次手风琴给你听听吧。”
我站起身来,有些俏皮地向他说道。他双眼一瞪,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扬了扬嘴,随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那支《瑶族舞曲》我早已忘得干净,只是凭借记忆,奏出些杂乱的音符。雷爷爷默默地摆了摆头,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琴声路过黄昏,掠过岁月,落在了他的过去,我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