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岔农耕馆
2024年02月26日
字数:2,673
版次:04
王琪
中岔农耕馆,位于甘谷县八里湾镇中岔村,坐落在绕迷岔山头的一座古堡内,距县城20公里。古堡始建于晚清,距今约300年的历史。300年的风雨浸润,300年的时光打磨,让古堡像一顶古老庄严的桂冠,佩戴在中岔人的头顶,又像一方沉静儒雅的古砚,端坐在中岔人的心头。
农耕馆在古堡的后院。前院是文化园,一座高台教化的戏台,沧桑入骨,质朴从容,陪伴着中岔人从远古走向今朝,又从今朝走向未来。而台下新立的百余方将军碑林,雄姿英发,大气豪迈,装点得那里温文尔雅,墨香四溢。中院是关帝庙,庙貌巍峨,流光溢彩,是中岔人的精神坐标与情感皈依。后院就是正在建设中的中岔农耕文化博物馆,现代而不轻浮,简约而不简单。如果说中岔的先人,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用神明和堡墙为中岔人筑起了一座固若金汤的诺亚方舟,那么,中岔的后人,则在这个文明嬗变的时代,用文化和器物为中岔人留住了文明的根脉、岁月的衣衫。
农耕文明是中华文明之根,传统文化之魂,悠久而厚重,苍茫而辽远。回望悠远历史,我们的民族从遥远的农耕原点走来,我们的祖辈从广袤的农村原野走来,我们的文化从广大的庶民百姓走来。然而,历史的脚步从未停歇,工业文明华丽登场,农村城镇化步履匆匆,农耕文化黯然失色,渐行渐远。在这样一个农耕嬗变的历史节点,如何传承农耕记忆,弘扬传统文化,留住根脉,记住乡愁,是时代的呼唤,更是历史的责任。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远在西安工作的中岔人程世雄,情牵故里,奔走呼吁,组织牵头筹建了这处中岔农耕文化博物馆,以实物的方式,诠释农耕文化,讲述农耕记忆。农耕馆占地约十余亩,建有展览馆、乡愁馆、民俗馆等建筑,建筑面积400多平米,全部青砖青瓦,土木构造,保持着一种原汁原味的传统农家特色;院内还建有石磨、石碾、水井、民居等景观。已收集到传统农耕生产工具、生活用品、娱乐器具、工匠用具、典籍资料及各种各样的器物、衣饰等3000多件,它们是农耕生活的注脚,传统文化的字典,对曾经的岁月,过往的历史,做着或简单或复杂的注释。甘肃省军区原副司令员张臣刚将军、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吴鸿清教授分别题写了“中岔农耕文化博物馆”馆名。
我是沿着二十四节气的古老音符进入农耕馆的。二十四节气是农耕文化的指南针,农业文明的活化石,是生命的节奏,时间的方向,是生,也是死。中岔人在24块圆形的石磨上,镌刻着由陇上著名书法家谢福善老先生题写的24节气名称,隶书高古,笔墨厚重,摆放在农耕馆的四周,那些磨盘,像时光咬合的齿轮,咬出一个个不同的片断。倚着这零零碎碎深深浅浅的片段,就此没入一段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历史。这历史一头连着古老,一头连着现代;一头连着中岔,一头连着外界;一头连着祖宗,一头连着子孙。这中间,是丰满的乡愁、丰盈的文化和丰盛的故事。
农耕馆的院子里摆放着石磨、石碾、碌碡,以及旧时人们用来踏盐踏米踏辣子面的石碴窝儿,还有瓦房、水井、土丘、草木、麻雀、阳光等。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喧嚣的市声,只有忠厚的土地、自由的空气、洁净的蓝天和中岔人憨厚的笑脸、诚恳的态度。这样的环境宜于诗,宜于墨,宜于酒,也宜于吟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行。碾盘旁有拍照留念的人,碑刻前有品头品足的人,土丘下有慎终怀远的人,堡墙上有走走停停的人,他们用手抚摩一块旧砖,一片老瓦,抚摩出的是时光的包浆,岁月的陈香;他们用心倾听一座古堡,一处老屋,听到的是旧时的轻唱,曾经的叹息。我绕开人群,只身来到那口水井旁,它低眉垂眼,却古意盎然,视我如一粒尘埃。古井是家园的象征,也是农耕文明的标志。古人聚井而居,有水井的地方,就有炊烟人家,就有百态人生。那汩汩的清泉,流淌着依依的乡情,酝酿着平淡的生活,更诠释着一个民族生养大意的全部。然而,此刻,它只以一种道具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眼前,供我怀旧,让我缅怀。凝望水井,我忽然心生感动,井口的阳光,也仿佛斑驳成一幅乡村市井图。我看到了遥远的山村,以及山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我听到了水井旁朴实的乡音,以及乡音里亲人的呼唤;恍惚间,我甚至嗅到了柳耆卿那温温软软的词香。
我起身离开水井,来到展馆。展馆是一排青瓦白墙的瓦屋,虽然是新修的,但用的全是旧瓦旧椽旧门窗,都是村民拆建祖屋后主动捐赠的,古色古香,质朴无华,一如中岔的从前。展厅内分门别类地摆放着3000多件农耕器具,有犁、耙、镢头、风车、扁担、筛子、簸箕、石磨、石臼、杆称、马灯、油灯、蒸笼、风箱、瓦盆、瓦罐等等。我静静地凝视着每一件农具,每一样器物,它们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孤独而沉默,谦卑而内敛。然而,我知道,从前的它们,伶伶俐俐,生龙活虎,为人们衷心耿耿地打点衣食住行,打理吃喝拉撒,无怨无悔,无所不在。我还知道,这里的每一件农具器物,都饱含着悲欢离合的故事,喜怒哀乐的咏叹,也记录着春华秋实的喜悦,稼穑艰难的悲凉。展厅里的游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他们三五成群,指指点点,常常因为看见一件熟悉的农具而满含热泪,激动不已,也会因为看见一件久远的器物而忆起一位故去的亲友、一段悲喜的故事。在一架风车前,我遇见了馆长程岁想,他憨厚朴实,勤劳本份,为农耕馆的建设,尽职尽责,尽心尽力。他向我讲述了收集农具的来之不易,他说村里没有钱,要不是族人程世雄多方奔走呼吁,村里根本收集不到这么多东西。他还说,为建博物馆,张臣刚司令、石新贵将军多次无偿提供书法作品,用于奖励那些捐赠老物件的人。临出门时,他笑着对我说,如今农耕馆初具规模,将来一定会建设得更好,收集的东西也会更多。他说的话,我信。
农耕馆的尽头,是一孔窑洞,掩映在一株分叉的老杏树下,树干黝黑,树枝老旧,老旧的树枝下覆盖着一个同样老旧的窑门,窑门的门额上题着“积善堂”三个古老的大字,这样的景致曾经是北方山区农村极为常见的家居格局,温馨安宁,质朴清欢。让人不由想到苏东坡“花退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的词境。而这样的词境,指向旧梦,指向古典,指向每一个内心柔软心怀故乡的人。我推开木门,走进窑洞。窑洞内的陈设一如从前,一头是灶头,一头是土炕。这是旧时农村居住紧张生活困难的真实写照,称做连锅炕。炕沿的一角,摆放着一个旧式的火盆。火盆里有焦黑的木炭,灰白的炭灰下尚有微微的火星。热情的馆长程岁想,把我让到炕上,硬要我喝一罐罐罐茶。我知道这是山里人支应客人的最高待遇。我脱鞋上炕,盘膝而坐。他拨亮了火,端来了中岔的千层油饼。我用一只肚大口小的曲曲罐,在铜质的火盆上,喝起了罐罐茶。烟雾缭绕中,恍若梦境,一时竞不知今夕何夕。而此时,窑外的阳光正柔柔地照耀大地,照耀着中岔,也印证着生活的美好,生命的真实。那一刻,岁月静好,中岔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