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海娟

　　儿子成家后，对我们老两口的步梯七楼一直耿耿于怀，总想让我们换一个矮楼层或是电梯楼。
　　电梯楼是不可能的，儿子他爸最怕狭窄的电梯空间。矮的楼层，我总觉得黑暗又嘈杂，怕住不习惯。儿子说，可以先租间房试试。
　　于是，租了闹市区一个二楼两居室。
　　把老房子闲置起来，匆匆忙忙搬到新家。住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便有种种不适：街道灯光刺眼，需要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车声和脚步声不绝于耳，搅扰得人心慌意乱……从七楼到二楼，落差实在太大了，站在客厅望向车水马龙的窗外，总感觉压抑茫然。
　　最难以适应环境的是我的猫。因为被子是从家里带过来的，还保留着家的味道，它便拱到被子里不出来，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就这样度过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去上班，担心我的猫，提前回家。掀开被子，只见小猫软软地缩在角落，正吧嗒吧嗒掉眼泪，我的心瞬间揪紧，拿衣袖把它的眼泪揩干，不想，新的眼泪又汩汩地流出来，惹得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爬出眼眶。
　　无论说多少好话，猫一直抑郁，不开心，它的眼眶是湿的，蓝莹莹的大眼睛蓄着一泡泪，一不小心就会滚落下来，睫毛因沾了泪水而打成绺。它那么软，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滩软软的泥，就那样蜷缩在被子上。
　　忽然觉得租房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住七楼怎么了，有位朋友曾经说过，能爬上二楼就能爬上三楼，那么，能爬上三楼也一定能爬上七楼——老得走不动，那就只能住一楼。
　　我还没有那么老啊，每天上班下班，我爬上爬下从来都不曾气喘过，我和老伴两个人膝盖也没什么毛病，多走几层楼梯难道还能减掉性命么？现在的人怎么那么娇气，连多走几步楼梯都觉得吃亏，我倒觉得，多走几步楼梯正好可以锻炼身体呢。
　　我跟猫说：“走，我们回家，回到自己的地盘。”
　　租房离家不远，不到十分钟，我带着猫爬上七楼。一回到家，我的猫立刻兴奋起来，又恢复了小老虎的模样，它挨个屋子巡逻一遍，深呼吸，把每个地方都嗅一遍，又对着那些熟悉的家具、留下来的小玩具深情地蹭它的脸，我从来没想到，一只猫会对我们的七楼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我又何尝不爱这个家呢？这是我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在这里，儿子从小小少年长成如今的壮汉，成家立业；在这里，我有属于自己的书房，每天无忧无虑地读书写作，享受安闲适意的静美时光……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温馨舒适，都有无尽的回忆。
　　因为租房，我拿走的东西不到五分之一，我的书，只拿走了正在看的两三本。巨大的写字台上，电脑的位置变成一片空白，猫跳上去，低头嗅着逡巡。不由得想起从前，每天晚上，我只要说：“走啊，写字了。”它就会快乐地冲在我前面，跳到写字台的一角，趴在这里陪我。
　　连一只猫都舍不得放弃的地方，我却要生生割舍掉这里的一切！眼泪潮水一般涌来，止不住呜咽，好在只有一人一猫，猫沉浸在它自己的世界里，我也就可以尽情地哭一回。
　　我哭，我竟然也会老朽到要放弃高高在上的七楼，放弃我的燕子、蜘蛛、麻雀、蜜蜂……放弃灵魂飞舞的梦想。
　　我暗下决心，跟我的猫说：“放心吧，等来年春暖花开，我们把老屋重新装修一下，继续过我们的神仙生活，在高高的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