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数字报首页
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麦收时节
2023年07月12日
字数:1,751
版次:04

马超和


  河西走廊的庄户人家,一日三餐少不了面粉。家有余粮,灾年不慌。曾经有很多年,家乡人把存粮的多少作为衡量一家人富足程度的最基本的标准。那时,人们家里的粮食通常是不卖的,在粮仓里搁两三年,直到粮仓满得再也装不下了,或是陈粮有虫噬之虞了,才卖出一些。
  生长在农村,我熟悉麦子,熟稔它生长周期里的每一个阶段,因为其间凝结着我太多的记忆。尤其麦收时节。
  七月款款而来,布谷鸟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了,唱出令农家汉子满心欢喜的歌谣。各家各户都从墙旮旯里收拾出镰刀,细心打磨得锃亮锃亮。俗话说,麦黄一夜,可不得争分夺秒,否则,一场劲风掠过,麦粒儿就会挣脱麦壳儿的束缚,散落在地上,一年的辛苦不就付诸东流?
  小时候,我家人口多,地也多。当时种的无非是小麦、大麦,因为机械化程度还不够高,都是靠人力收割。印象中,麦子黄了以后,我们是很少能见到父母的:早上四五点钟,我们还在甜甜的睡梦中,他们就已磨好了镰刀,在水壶里装满清香的茴香茶,带个把干粮上地了;晚上十点多,我们带着白天玩耍造成的疲劳进入了梦乡,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庄户人家实实在在不容易,用祖父的话讲,好收成除了风调雨顺外,还是要“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脱皮”的。所以,从记事时起,我们对粮食的认识,绝不局限于它是生存的资料、劳动的成果,它实实在在是心血的结晶。
  十岁以后,我就开始学着割麦子了。站在麦田里,看着滚滚的麦浪,我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麦穗的那种金黄,是画家也无法调和的,是诗人也无力吟诵的。我割麦子的速度很慢,但我能坚持,无论天气多么炎热,我都能坚持到底。面对镰刀,麦叶儿仍在舞蹈,将手部的皮肤抚弄得非常粗糙,麦芒更是像个顽劣的孩童,经常瞅准机会叮咬细嫩的地方。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不大工夫便大汗淋漓,浸透衬衫是再平常不过了。农家子弟的体内,有劳动的基因,让我们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恐惧。然而,最难忍受的是收工回去之后麦芒划破皮肤混合着汗水带来的搔痒,常折腾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为了提高单位面积的产量,那时种植小麦,基本上套种玉米、葵花。因为赶时间浇水,施肥,麦子割倒后,要把麦捆儿从田里转出来。从我六年级时起,我们兄妹仨就承担起了这项任务,弟弟妹妹转地头的,我则主要负责远处的,父母则负责将麦捆装上拖拉机,拉运至打麦场。我们争先恐后,在清晨的露水中,将微潮的麦捆齐刷刷的码在了地头。看着它们,一阵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疲惫的身体也轻松了许多。
  上初中时,家里买了台收割机,夏收的劳动强度是降了不少,但最怕刮风,哪怕是缕缕清风,都可能使倒伏在地的麦秆儿凌乱不堪,捆起来有诸多麻烦,严重影响效率。所以,我们总是在夜晚祈求苍天保佑,明天即便艳阳高照,让人汗流浃背,也不要斜风细雨。
  打麦场上的一番辛苦之后,饱满滑润的麦粒与秸秆等分离开来,触摸着它们,父辈们脸上荡漾着灿烂的微笑,那是一种淡定的笑容。他们会手捧着麦粒儿端详,那种满含喜悦的神情就像是执着的考古学家面对稀罕的元代青花。
  忙过了夏收,我们的劳动并没有结束,遵照长辈的指示,相约去拾麦穗。拾麦穗是件十分枯燥的事儿,但想到可以拿捡来的麦穗换几个买糖果的钱,我们倒也做得兴致勃勃。我们三五个人展开竞赛,看谁捡得快,捡的多。在竞争的氛围中,沉闷、乏味的感觉被驱逐得无影无踪。
  父母年岁慢慢大了,在我参加工作以后,家里种的地也少了,而且很少再种麦子,我也很少有机会步入麦田,重温童年时代的记忆。进城工作后,因为工作忙的缘故,很少到乡下,往往是离开时冰天雪地,再回去时已是麦浪翻滚。麦收时节,父母倒是并未因为种地少而消闲下来,他们总是出去帮人家割割麦子,打点短工,挣个酱醋钱。
  我曾是一名教师,在日常的教学与管理中,我最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的学生不爱惜粮食的行为,我想,这与我曾经在麦田里度过的生活有一定的关系——青少年时期的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在麦田里,我最早接受了“要想吃饱饭,就得多流汗”的教育,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类似于“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这远比学堂里老师讲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之类的训条具体得多,形象得多。我不是个农民,但我接受过农人朴素思想的熏陶,对于粮食,我有一种农民般炽热的情感。
  祖祖辈辈的农人在麦田里守望,守望的是幸福美满的生活,我的父辈们也的确收获了。根在农村,我还得继续这种延续千万年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