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丹

　　都说大凡鸟兽虫鱼，一旦成为世人之宠物，朝夕厮磨赏玩便会乐此不疲。而我与猫断断续续的缘分虽未朝夕，也是由来已久。
　　打小我在乡下外婆家，那儿田埂旁、草垛里、屋檐上，随处可见猫出没。许是为了除鼠护粮，家家户户见到猫入自家院落，非但不会驱赶，反而还会撒粮食喂它。猫自凭本事乐在其中，也知道分寸，不怎么与人撒娇，得了好便一步翻墙、两步上房、三步磨爪，销声匿迹。但如果到了冬天，屋外盖上厚厚的白雪，屋里烧起热炕火炉，人与猫都没地可去、无事可做时，彼此依偎取暖便亲近起来。人们嗑瓜子、纳鞋底、说闲话，猫暂时忘却对外界的执念，蜷作一团眯眼呼噜起来。而拜佛诵经的外婆，似乎自带慈悲柔软的光，总能让在外野惯了的猫放下戒备，盘绕在她的膝下喵喵地要吃食。外婆会先捋捋它的毛，再蹒跚着从灶房拿出个带缺口的瓷碗，倒点肉汤，泡上馒头……猫大快朵颐吃完，便用爪子沾上自己的口水来清洗嘴圈和脸部，抹干净自己又往熄火的灶膛里一钻，直待灶膛灰冷了才爬出来，一抖满屋都是灰。
　　猫在外婆这里得了甜头，总爱来院里溜达。有一回，一只胖橘还叼着三四只小猫入住了外婆家，在存粮的窝折子旁安了窝。我趁着猫妈外出觅食，偷偷去瞧过，那些小东西虽然花色各不同，但个个软糯可爱，毛茸茸的挤在一起睡得正香。看它们尖尖的耳朵、小巧的鼻子、钩刺的舌头、粉嘟的肉垫，我不禁想伸手去摸摸。但外婆却劝说莫动，否则猫妈又会挪窝，想再找小猫就难了。后来好几日不见胖橘来，小猫也失了踪影，许是它起了远游的壮思，就是在某个中午，像寻常的每一天，在灶房边吃完瓷碗里的肉汤泡饭，回头顾盼舔毛后，跳上院中的枣树，朝着夕阳的方向，用背影让故事完结。果然，乡下的猫阔步原野，它们从来不因眷恋哪一个人或者地方，而违拗那颗不羁的心。它们既依赖于人类，而又不屈服于人类，与人类若即若离，那关系好似“一生一会”，相忘于彼此的江湖。幸运的会亲昵、接触，更多的是擦肩而过、匆匆一暼。小时候的我就全凭花纹大概记忆它们的模样，如黄白杂色的“绣虎”、黄白黑三色的“玳瑁”、通身纯黑白色嘴的“衔蝶”、全体黑无杂毛的“啸铁”……
　　后来，我穿梭于钢筋水泥的城市，这里没有原野、少有鼠出，但街头小巷、住宅商圈、公园学校依旧“猫丁兴旺”，且个个体格浑圆。在这个物质充裕的好时代，深夜两点的街道灯火通明，店铺比白天热闹，人流比白天汹涌，路边的垃圾桶里装满了“美食”。每当厨余垃圾入桶，猫们都会一拥而上爪挠鼻嗅，寻找着爱吃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爱猫人士，定时定点投喂猫粮和零食。而猫们大多傲骄谨慎、宠辱不惊，如果不是特别饿，都不屑抬眼，等人走远后才小心翼翼地进食。又或是为了吃食，前一秒对你打滚撒娇，后一秒吃饱就翻脸给你一爪子，然后挺着毛茸茸的胸膛，迈着T台步扬长而去，留下你蹲在原地“热脸贴着冷屁股”。但人的爱总是消耗在许多美好的事物上，并不断为之燃烧、甘之若饴。于是，城市出现了撸猫咖啡馆、猫咪书吧，或猫旅馆，专为不方便在家里养猫的人们服务，享受“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的温软情怀。更是时兴起家养宠猫，吃进口猫粮，住专用套房，吃睡随意，腰圆体胖，成为不作为的猫，也不用作为，好似在那里就让人欢喜。
　　《道德经》里曾说，“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古今中外，从平民百姓到文人雅士；从温婉女子到铁骨硬汉；从懵懂顽童到耄耋老人，众多人士心甘情愿做着猫奴。可见人做不到的，猫咪却做到了。而它俘获人心的本领，直到我“入坑”才知道。它叫“糕糕”，刚到我家只有三个月大小，一身纤细绒毛，背部深灰，肚皮洁白，四蹄踏雪，属喵界的“乌云盖雪”。初离猫妈的它稚气未脱，胆小怕生，但很有灵性，知道谁可依靠，一来就软绵绵地趴在我肩膀上，像只松懈的热水袋暖化人心。自它闯入我的生活，家里的闹铃便“下岗”了。每一个薄曦微露的清晨，糕糕便在阳台外喵呜，比那打鸣的公鸡还准时。你若不搭理，它便化身“蜘蛛侠”，用利爪勾住纱窗，攀爬出刺耳的声响。抑或将花盆踩得哐啷作响，搞个枝折花落，以示不满。我只能妥协起身，放好猫粮和水再躺下，它会动作丝滑地跃上床铺，用头蹭蹭你问候早安。等闹钟响时，它已经吃饱喝足，站在窗台上一动不动，用它那一条线的瞳孔“抓”天空的飞鸟，还半张着毛茸茸的嘴，喉咙发出嘎嘎咔咔的声音。看一会，它便忿忿跳下窗台，将家里无辜的沙发抓个遍体鳞伤；或者在有光的地方扑腾影子，转着圈圈追咬自己尾巴，发疯似的跑酷；再或者扒拉它那些随机的玩具，塑料袋、快递盒、小瓶盖，以及我的头绳……等玩累了，它便寻找任何可以隐蔽它不被发现的角落，用粉色小肉蹄蒙住自己的脸，蜷缩成团睡上半日之久的回笼觉。
　　不到半个月时间，糕糕已经能听懂自己的名字了，找不见它时唤一声，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身后。但偶尔它也会默不作声，藏在暗处洞若观火，算好时机伸出利爪偷袭你。或者狭路相逢时突然跳起来，炸开爪子佯装吓你，然后快速逃离躲起来，这样的躲猫猫真是可爱极了。更多时候，它都是一副温顺的样子。看你锁眉忙碌，它便上来贴贴，憨态可掬地倒地翻滚，允许你摸它柔软的肚子解解压，然后在一旁静静瞧你，不一会就东倒西歪的呈现出各种睡姿。待你忙完，拿起小球、羽毛、铃铛之类的猫玩具，或者轻轻扭开猫咪咕噜酱，它那小耳朵一动，一秒开机恢复活力。糕糕警惕性很高，偶尔也高冷孤僻，看似与你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时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出门要盯着、进门便守着，就连上厕所也寸步不离。而这些柔软并非迎合，也不是刻意讨好，恰是它的个性鲜明、佛性本真，以及你若爱它，它必相随的义无反顾，这也让我平淡的生活多了一丝牵挂，枯燥的日子多了不少乐趣。物质上我养它，精神上它养我，这大概就是养宠物的意义吧。
　　猫言、猫态、猫事、猫神、猫影。逗猫、戏猫、写猫、梦猫、醉猫。历史长河中，从来不缺为猫写赞歌的作家、画家、艺术家，如今猫已经成功晋升为拯救人类孤独的最佳伴侣之一。而它是讲究策略，生来便懂得真正平等而富有尊严地与人做伴，不死忠于什么人或什么价值观，它是游走于两端的动物，没有什么“非此不可”的强迫症，最大程度地追求舒适、有趣和享受，也很懂得大刀阔斧地做减法，只保留最感兴趣的几件事。而我们一直追求的理想人生也是如此：不亢不卑，内心强大，在自己的世界，风来不惧，幸来不骄。从这个角度来说，喜欢猫，也可以说，喜欢的是我们自己内心向往而又无法完全达到的那个理想的彼岸。而养猫的过程中，你慢慢地学会对生命负责，学会和一个需要你宠爱、回报你忠诚的生命相处。养猫最让人有成就感的一面就是，在这个纷乱无章的世界里，当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时，终于有一件东西真正掌握在你手中了。对一种生命不顾一切地付出感情，领悟责任，收获被人需要的成就感。同时，你享受它的可爱，就得承受它的调皮，这一切都是公平的。就好像我们的人生道路不可能一路坦途，一马平川，在追逐美好结果的同时，一定会经历羁绊坎坷，要学会接纳，笑对生活。治愈自己，且去养只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