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桦

　　坐在藤椅里，在院子里看竹。
　　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一个问题。竹子安安静静地生长在那里，并没有惹上谁，但总是被打扰。被鸟打扰，被雪打扰，被文人打扰。
　　每打扰一次，竹就会留下一个清雅的册页。这样最好，古往今来的册页就堆放在那里，无事的时候，可以任你取来看。
　　竹因为有鸟而灵动，鸟因为有竹而脱俗。静静的竹丛，已经寂寞得很久了，突然有一只鸟扑楞着翅膀飞起来，竹会一动，看竹人的心也会一动。即使鸟栖在竹枝上，不飞不鸣，那竹枝也摇摇摆摆，鸟也摇摇晃晃，平添了许多韵味。
　　宋徽宗赵佶在他的画作《竹禽图》中，画了两根竹枝，竹枝上各栖着一只小鸟。两只小鸟目光相对，顾盼和鸣。画得生动，充满了富贵之气。赵孟頫在卷后的跋中写道：“此卷不用墨描，粉彩自然，宜为世宝。”而赵孟頫在自己的《幽篁戴胜图》中，也画了一只鸟，这只鸟栖于新篁之上，鸟的身体和竹枝形成了交叉，鸟在回首观望。
　　头顶羽冠的戴胜，恐怕是赵孟頫自己的写照吧。他身怀亡国的彻骨之痛，悄然隐居进民间生活，这不正如同鸟入“幽篁”一样吗？他时时记起的故国山河，不正是书画里戴胜鸟的那一回首中寄托的情感吗？
　　竹枝词很多，写竹枝雪的却难得一见。在我看来，竹枝雪是小品，是况味如古典、但寓意深远的水墨小品。
　　王禹偁谪居商州时，一日忽然听见官舍之外，雪中的翠竹被风吹着，其声如琴，推窗一看，其影摇曳。他坐下来，竹影却破窗而入，落在他和友人的棋局上，带给了他最美的清欢。第二年，王禹偁被贬到更远的解州。在某个夜晚，他终夜未眠，为竹而诗，因雪而醉，终于化而为竹，融入一片玉洁冰清的世界中。
　　雪后竹枝风，醉梦风吹醒。宋人陈三聘酒得半醺，让雪后竹、竹枝风把梦摇醒、吹醒了。
　　门外辘轳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听到楼上有人吹笛，他的手指在风中一定很冷。
　　竹梢头上，雪落的声音，淅沥萧萧，连翩瑟瑟。晚清文人高濂听雪敲竹，听出了它的“雅”。雪落下时，无分彼此，但竹是文人们的精神寄托，因此竹枝雪，与地上雪、树上雪，就有了分别，分别在何处？在一个“雅”字。
　　竹是君子所挚爱的，常常被赋予君子的品行。刘禹锡说过：“高人必爱竹”。魏晋时，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7人常聚在竹林之下，酣畅不羁，长歌当哭，世谓竹林七贤。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格竹，希望能格出圣人之理。他在屋前建了一座亭子，在亭子四周种满了竹子，给这座亭子取名为“君子亭”。
　　爱竹之文人数不胜数。王维爱竹，“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苏轼爱竹，他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一生都在贬谪流放路上的苏轼，乐观豁达，好竹成瘾，每到一处皆竹林成荫。白居易也是如此，在长安渭村，他“引泉来后涧，移竹下前冈”。在忠州，“潇洒城东楼，绕楼多修竹”。居洛阳时，“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蒋捷晚年选择隐居在竹山，他还自号“竹山”，并将词集取名为《竹山词》。
　　无事之时，在院子里看竹，竟然把一册竹页，翻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