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往事
2023年03月01日
字数:2,539
版次:04
□金雷泉
大西北苑川河流域,海拔低、气温高,一年种两茬庄稼,一般是夏茬种小麦,秋茬种绿烟。
麦子拔下后在地里扎成麦捆,然后选择附近的闲散地或地头或腾出一块地,用手垒摞成小麦垛。下面,把麦捆竖立围成一个圆圈;上面,把麦捆收缩成尖尖的圆锥形;再戴上用麦秆在根部扎住用手分开像斗笠的帽子防雨水。这些活大人踮踮脚就可以用手垒摞成,我们把这小麦垛叫作“手落子”。用手落成一是方便,人们还要忙乎种植绿烟;二是不能太大,麦秆儿还比较湿,不能让捂着发霉。那时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这样的小麦垛,娃娃们可以躲在里面捉迷藏。
秋茬儿在生长,麦捆晾得干爽时,用架子车拉、用背架背,全部转移到偌大空堂堂的生产队麦场上。麦场挺大,碾压得光甸甸,扫得干干净净。麦捆运到场上,两两相对竖立起来,再往干里晒。麦捆晒干了,手一抓麦穗就会掉下来。等晒到麦芒直立、刺人、易断,就要垒大麦垛了。
这可是把式活,选出生产队里七八个中壮年男劳力,其余不论年轻年老都是搬运传送者。
几个把式选择谋划好位置,开始垒摞麦垛底座。选些麦苗长得高大的麦捆,竖立往一块儿挤,这时要挤得特别紧,特别瓷实。上面要能站得住人,四周挤得又紧又硬。然后在底座上平铺麦捆,这时选两个最优秀的把式压边,麦捆平放,麦捆的根部朝外冒出底座十几公分,一人接送麦捆,一人半跪,一边摆放一边用膝盖压着,这是外圈,最大,其余的匠人从里边一圈一圈平铺着压实。一屋铺好了,再铺一层,还是平铺麦捆,但这层最外边比下层外围要收缩两三公分,以后逐层收缩,麦垛逐步往高里升,麦捆手接不上去了,就用手往上抛;再到高处,手抛不上去了,就借用木杈的高度往上抛。把式掌控着整个大麦垛的造型,下边还有人观察着提醒,不能斜向一边,也不能一边大一边小。麦垛越来越高,上面越来越小越尖,上面的把式也越来越少,其余的人踏着木梯下来了,还剩下两人收尾。把式把每一个麦捆都当成了一块砖、一个零件,他们一丝不苟地创作。最后,只剩下一个匠人站在梯子上,旁边人把从根部用绳子扎好、中间有根木棍的帽子送上去,匠人把木棍插入麦垛正中扶正,把麦秆均匀地分披在顶端麦捆周围,完美收官。
整个麦垛端端的矗立在那儿,外面接茬严丝合缝,雨水是进不去的。夕阳余晖映照下的那个黄澄澄、码得整整齐齐的麦垛,真像是画家用油画颜料画出的一般。
真是一个完美的杰作!
匠人下来了,站在下面,从下往上,从远到近,仔细掂观,满意地点头,大家一片称赞。
连续多少天,勤劳的人们高兴地铸造着一个个“粮仓”。这样的大麦垛一个队里就有五六个。小孩子在和其他生产队比较着麦垛的大小、多少,就知道哪队今年丰收了。还有麦垛的外形、美观,也是小孩们喜爱比较的。这是一个生产几百口人一年的口粮。小孩们偶尔也去玩,但绝对不敢带火柴、打火机的。
不时欣赏着麦垛,那圆圆的大肚子里藏着人们肚子里期盼的美食。那麦垛给了我们希望,给了我们力量,令人憧憬幸福美好生活。
到了冬天,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来年种的耕地也打磨好了,各家各户也没吃的了,就该碾场了。
老人们说,这时候碾麦子最好,刚拔下的麦子还没完全成熟,麦捆积压在一起,吸收麦草里的养分,继续成长。到了冬天,麦粒被冻得出汗,颜色由土黄变成带点成熟的红色,直至成了褐红色。这时,碾出来的麦子筋骨好,还能存放几年。我有时想,按这个说法,那我们今天吃的小麦磨成的面粉,麦子都没有真正成熟。
碾场了。人们爬上高高的木梯,把麦捆一个个扔下来,取开捆扎的腰子,平铺在场上,均匀地铺了一个大大、厚厚的圆圈。骡子拉起沉重的碌碡,一圈一圈地碾压,直立的麦秆被压断压扁。麦草铺得厚,那么重的碌碡还没有从麦穗中把麦粒挤尽。这时,骡子该休息会儿了。妇女们拿起木杈,把刚碾压的草挑起来抖抖,叫挑场,挑完后,麦草蓬松变厚了,骡子拉起碌碡再碾,直到麦草压扁变绵,麦粒和麦穗麦衣完全分离。
那骡子拉着碌碡,一步一步、一圈一圈转,十分吃力。后来,有了拖拉机就快多了,去掉车厢,用拖拉机头拉碌碡,突突突快速转着,也不休息,效率大大地提高了。
这时候妇女们再一次挑场,熟练自如地挑抖,把又长又绵的麦草中的麦粒抖得干干净净,把麦草扔到外面去,地上只留下了麦粒和麦衣和压碎了的麦秆。用陈旧的剩了光杆的竹子扫帚把地上麦粒麦衣的搅和物扫在一起,用新竹子扫帚捋去麦秆麦衣。
扬场了。这是男人们的活儿,七八个木锨此起彼伏,麦粒麦衣被高高抛起,麦粒重垂直落下,麦衣随着风向前飘去。扬场的人站在上风头或左右,那抛起物或高或低,但基本上围着一个中心,地上落下的麦粒逐渐自然垒成了一个圆锥形。间隙中,妇女们快速用带叶的扫帚捋去落下的麦草。
金黄色的麦子堆,一颗颗干净饱满的麦粒欣喜地看着喜笑颜开的人们。麦堆越来越大,围观的大人小孩也越来越多,等待分粮。队里的保管拉出来了磅秤,大家抢着在磅秤的台面上摆上每家的名章。木质、石质、水晶,长短大小不一的各家各户的名章排了长长的一条,这是分粮排队的顺序。人们拿着麻袋、布袋,周边放背的、抬的、拉的家什,分散站在场的四周期待着。
分粮了,在磅秤上放上笸篮,装上满满的麦子,秤出总斤数。队长按名章顺序喊人名,会计算盘一打,喊出分多少斤,保管就从总斤数上下多少斤,把游砣移动到合适的位置,若分的多还会取挂钩上的秤砣。
分粮是按工分和人口所占比例来分。我们家人多工分也多,每次都分的最多,用架子车往家里拉。那时脸上真是溢满了丰收的喜悦,其他社员们会露出羡慕的眼光。还有的说,你们分了这么多,几年都吃不完。其实我们家里人多,还是不够吃的,大部分时间吃的是杂粮。
一次,家里大人忙,我们几个小家伙去分粮,粮分好了我们看护着。母亲来一看分的几袋粮,问这次分了多少斤,我们说了数,母亲又看看和我们人口数差不多的一家分的粮食装的袋数,说不对。想让重新称秤,分粮的队长黑着脸不理,直到所有人分完了,才重新给我们秤,一秤,果然错了。队长骂道:高成分的分个粮,都派个碎子子子来。不得不给我们又补了满满一布袋子,将近八十斤。
真佩服母亲的眼力,若讨要不回来,一家就要挨饿了。
我们找回了应该分给我家的粮,高兴地拉回到家。一家老少对队长的责骂愤愤不平:就是去个碎子子子,也不能少分粮呀!就敢骂成分高的,再敢哼别人一声。
不愉快的小插曲风一吹就过了,但麦场上还是充满着巨大的希望和吸引力,令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