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云

　　老屋看着一点也不老，两层的小楼房，墙面贴着白色的瓷砖，二楼阳台用铝合金和钢化玻璃做的防护网。
　　每次回故乡，近乡时，远远的坐在车子上，我就能看到老屋。阳光照在墙面白色的瓷砖上，熠熠生辉——老屋就像一座新房。
　　

一

　　故乡靠近江南，上半年照例雨水不断，三月梅雨四月清明五月端阳，每一天都是能拧得出水的湿嗒嗒的日子。
　　福建夏秋交替时最多台风天。午后，风裹着暴雨正在窗外嘶叫着，母亲从江苏给我打来电话，满怀愁绪:“伢啦，老家的房子我是一定要回去检一检了。这雨天天下着，我心里急啊。队里大嫂昨天又打电话来了，说家里下雨漏水，二楼半间房恐怕都是积水了。”
　　这几年，母亲因种种情况，一次一次打消了回乡的念头，将回乡的行程一再往后延着。这一延，竟是近三年没回故乡了。
　　老屋久未住人，久未住人的老屋怕雨——母亲何尝不知。
　　于是，乡下的每一场细雨都成了催促母亲回故乡的鼓点，紧密地敲在母亲的心尖上。
　　“不回去请人修检好，我这心里一直压着一桩大事，在这边安不了心做不了事啊！”
　　想到儿时雨季过后，六月出大太阳时，母亲都会修检屋顶，修整着房前屋后。等都修整好了，开始发动着我们几个孩子，成箱成箱地把衣服被子搬到院子里晒。小小的院子，白的棉被，花的被单床单，我们花花的小棉袄，铺满整个的小院子。太阳照在上面，阳光游走在里面，能听见阳光与棉丝碰撞着，发出烈烈的声响。老屋被包裹在棉絮的香味里。
　　那时的老屋不过是四间土坯屋，那时的母亲从不担心老屋会漏雨。
　　

二

　　老屋是母亲的念想，是她一生勤劳，日子越过越好的见证。
　　两层楼的老屋建于一九九八年，是父亲和母亲经手翻盖的第二栋房子。
　　父亲和母亲结婚时住的是爷爷留下的三间窄小破旧的土坯屋，是真正的老屋。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将那真正的老屋拆了，翻成了亮敞敞的小四间。等到我十八岁时，乡间一阵风似的流行起了盖楼房，父亲和母亲自然也不甘落后，用省吃俭用的余钱加外借了些，把墙壁已然斑驳，而且也根本不够住了的小四间拆了，盖上了两层的小楼房。
　　那时的老屋叫新房。在新房里，我们成长的脚步似乎都快了，匆匆间少年，忽然间成年，老屋见证着我们姐弟四个的嫁出与迎娶，见证着父亲和母亲从腰杆笔直到肩背微驼，从满头青丝到一头花白。
　　我们初成家的那几年，老屋是热闹的，小弟的儿子出生了，节假日我们姐妹也会各自带着孩子回家。孩子们在老屋里玩耍嬉戏，我在灶下添着柴火，与灶台边忙着的母亲闲聊，仿若儿时。老屋里欢笑一片。
　　后来，小弟夫妇外出到江苏工作，有了新的房子，孩子接过去上学，母亲也跟着过去了。老屋和故乡许多栋陆续空下的楼房一样，沉寂了下来。
　　

三

　　抵不过母亲对老屋的牵挂，今年暑假的时候，小弟开车将母亲从江苏送回了故乡。
　　母亲在江苏一住已有近十年，在他乡的母亲从不把故乡叫作故乡。每次与母亲打电话，她的开头方式通常是：今天老家大嫂打电话给我了......我今天往老家打电话了......过些日子啊，我想回趟老家......
　　和许多从故乡走出在他乡安家了的人一样，母亲也把故乡和老屋并作一起，称为了“老家”。
　　小弟发来母亲请人修检后的老屋照片，新翻的屋顶，门前的院子砌了院墙，院子新装的不锈钢门，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院里的旧板凳上，坐着正在择菜的母亲，对着镜头，笑得温和而安心。便有忽然而至的感动涌上心头，有了似箭般的归心。
　　想起母亲常在电话里的絮絮叨叨：老了啊，我还是要回老家住的，种些菜养些鸡，这样，你们逢年过节时就都可以回老家了。
　　关于故乡和老屋，母亲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我心念着的故乡，是有母亲住在里面的老屋，只有母亲住在那儿，我才有家可回——母亲，她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