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黄金佛国
2022年11月21日
字数:2,993
版次:04
王重扬
去敦煌,是我长久以来心心念念的事,尤其在读了余秋雨的散文《道士塔》之后。
国庆节前的一天,爱人问我想不想去敦煌,我一脸懵,我可从没有跟她说过自己的期盼。原来,她的大学同学相约,趁着国庆节去酒泉和嘉峪关一带游玩,她想带我去透透气。
自然,我们便简单收拾了一下,登上列车,朝敦煌去。
这次的旅程,从甘肃最东南,向陇地最西北。我们穿越关山,涉过黄河,看着大地山川频繁地变换着模样。我去过的最西北的地方,就是兰州。而要去敦煌,还要两倍多的路程。
没料到,敦煌就这样将我拉扯着,揽进了怀里。远远看去,敦煌平缓而暗黄,犹如黄金砌成的国度一般,有绿树成荫,有枯老的胡杨,也有清浅的湖水。这些景象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似曾相识,又截然与心心念念的场景不同。
与朋友相聚后,我们已经是饥肠辘辘。敦煌的美食很多,其中最让人食指大动的,是驴肉黄面。面条色泽明亮金黄,口感劲道。据朋友说,这与敦煌常年少雨多旱有关。看到拉面师傅在后厨舞动面团,就让人垂涎三尺。
长途跋涉后,且不急着去莫高窟和鸣沙山,先就近去夜市体验下敦煌非凡的地气文化。沙洲夜市,仿唐建筑将我们带入了丝绸之路最繁华的时代。游人摩肩擦踵,我们在稠密的人流中,寻找着琳琅满目的异域文化,仿佛置身于千百年前各国商人交流的集市,挑拣起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夜光杯的光芒,写下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边塞豪迈;扇面上的小图,描勒出“故乡飞雁绝,相送若为情”的伤别意境;两枚李广杏,嚼动了一段悲喜交加的历史烟尘;几声胡琴,牵扯出“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的征程。我们缓缓走,细细品,静静听,默默看,将书本和文字与敦煌的风物比对、契合,终于完成了真正的融合。
休整一夜后,先去莫高窟。清晨,阳光还有些冷,我们已经乘车来到莫高窟外。荒地空旷无尽,数不清的石塔陈列其间。不用说,这一定是敦煌历代僧人的圆寂塔。余秋雨曾以此为名,写了散文《道士塔》。由于国庆期间游人非常多,尽管我们尽量早起,但依旧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能进入景区。
蓝天之下,大地之侧,沿着河床,一座座洞窟悬挂在金黄的石壁上,如同宫殿般雄伟庄严。远远望去,莫高窟石窟群以中间的九层楼为中心,均衡地分布开来。仔细看时,洞窟又大小不一,独具特色。相比于省内另外一座名窟麦积山石窟,莫高窟洞窟较低,几乎紧贴着山体的最低处。这里的石壁有些独特,犹如刀斧劈就一般,平整又光滑,应该是凿窟时的工匠一凿一锤修整而成的。
游人如长龙般,蜿蜒盘旋在景区内。我们步履沉缓,一步步靠近石窟,靠近那些深藏于书本和历史中的文化。莫高窟,俗称千佛洞,始建于前秦宣昭帝苻坚时期,后历经北朝、隋朝、唐朝、五代十国、西夏、元朝等历代的兴建,规模逐渐弘大,共拥有洞窟735个,壁画4.5万平方米、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地,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游客,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
眼眸是沉醉的,内心是震撼的。我们排成队,一一与雕塑和壁画对视。洞窟深处,光芒黯淡,我们只能模糊地辨认着画像上的轮廓和色泽。一幅幅壁画栩栩如生,每一笔都细腻到位,给人无尽的艺术美感。可不能小看这些壁画,几乎每一幅画都讲述一段故事,有些来自佛教典籍,有些则来自创作者自己,这不是简单的描绘,更多的是智慧的交融,和文化的撞击,没有真正的智慧,很难画好一幅壁画。无怪乎,那么多的美术和文化大师,要千里迢迢赶赴这里,观摩和临写壁画,沉醉其中不愿离去,从中汲取艺术和文化养分。色彩丰富,文化鲜活,石壁上那些仙佛仿佛浮出时空的封印,曼舞在我们头顶。我分明感受到了他们纯净的欢愉。
你好,千年前的仙人,我是文化爱好者。
你好,后世行者,幸会。
1938年冬,一支由13位年轻人组成、李丁陇担任队长的赴莫高窟探险队伍从西安出发,他们是敦煌第一代守护人。
1941年3月,著名画家张大千重新打点行装,再赴敦煌。一行十余人,连同画具、颜料、各种用具器材与基本食物,共计骡车七八十辆之多,浩浩荡荡,西出阳关。
1943年1月,在梁思成、徐悲鸿等人的大力推荐下,常书鸿被任命为敦煌研究所筹备委员会副主任,随后便踏上自己梦寐以求的敦煌之行,这一去就是一生。
这许许多多的文化行者去敦煌,有些晚,但已经是最快的速度。痛心疾首的感觉,每个国人都会有,发现敦煌壁画,重视文化遗产,我们历经了波折,遭受了损失,前路依然任重道远。
有不舍,有不甘,却不得不被人流推动,远离这些美丽温暖的灵魂。一百多年前,莫高窟也经历过这种无奈的别离。愚昧无知的王道士,毁损着雕塑绘画,又自作聪明地打开藏经洞,让珍贵的文化悉数流淌,成为掠夺者的战利品。千百年来的创造和呵护,短短数年间就拱手于人,怎不让人心生忿恨和遗憾。可惜,时间有限,短短两个小时的参观,根本看不到石窟里的精髓。更多的内容只能从网上搜索查看,再细细品味沉淀了几千年的文化内涵。
欣赏完敦煌壁画的美,咀嚼着文化流失的痛,我们离开莫高窟,去鸣沙山。
远远地,就有一长队的驼影挂在天边。阳光正烈,我们看到了路边的西瓜和帽子小摊。几口甘甜之后,我们戴上大檐帽,去追沙。
沙山如驼峰般颠簸起伏着,细密的沙屑翻过鞋帮,爬进了我们的脚掌中,柔软,酥痒。风来了,带来悦耳的驼铃声。我们欢笑着,如孩童般舞蹈,眼睛里装满了纯净和满足。
沙丘优美的曲线折向顶点,沙子五彩的色泽弥漫了世界。在风与沙构造的视觉艺术里,我们放下所有重量,接受它们的揉捏,努力成为美景的一部分。驼队姗姗从身旁走过,游客们坐在柔软的驼峰上,沉迷于此刻的惬意中。我看到了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的人们,随着队伍缓缓前行。文化的伟力,不动声色就折服了来自世界各处的人们,他们来时风尘仆仆、饥肠辘辘,归去是定是心满意足、留恋不舍。攀爬是艰辛的,因为沙山是一颗颗沙粒堆积而成,一脚下去,深陷其中,要拔出来颇费力气。但大家都努力往上爬,向着最高处。
山的尽头还是山,沙的尽头是水。月牙泉静静躺在沙窝里,周边围满了数不尽的惊讶。这种惊讶持续了不知道几千年,或者说,它一经存在,便不可思议。在所有人的想象中,沙漠一望无际,没有生气,连飞鸟都不敢轻易进入,更何况是水。
但是,月牙泉保持着自己的倔强。她静静独立,一站就是永恒。月牙般的弧度,湛蓝色的水面,像是埋藏在沙漠里的蓝宝石,发散出异样的光芒。人们长途跋涉后看到她,总会觉得有些恍惚,有种海市蜃楼的幻觉,等他们试探性地靠近,掬起清亮的泉水,一饮而尽之后,他们从全身清爽的感受中,确认了泉水的真实性。
滑翔机从高空越过,留下游客们的高呼尖叫。我确信,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山与泉,因为,不同的角度看到的美大不相同。人类驯服了骆驼,让它们承载沉重的行李;研发了飞行器,得以俯视山水。但,在美景面前,却不得不放下所有的傲慢,低下头,感受其带给心灵的震撼。
夕阳即将坠落,余晖从沙峰上留恋不舍。世界昏暗下来,如幻灯片一般,即将结束它的展映。人们据守在沙丘上,不愿离去。无数人点亮手机的灯光,互相应和,像极了天上的星斗。有人唱歌,有人欢舞,灵魂最后的狂欢,显得有些夸张和无奈。
到了敦煌,我们都不想走。在这黄金佛国,我们释放了隐藏许久的东西,接纳了期盼许久的东西,也收下了似真似幻的生命体验。在这里几日,不异于行走了千年。有时,真想做一棵胡杨,生长千年,站立千年,不朽千年,长久地守候在这丝绸之路的中转站上。我们应当会遇见非凡的取经人,会见证真正的爱情,会收藏最美好的心灵。
他们是过客,也是我们自己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