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斌

　　闲章是指镌刻姓名、斋室、官职、藏书印等以外的印章，由秦汉时期的“吉语印”演变而来，兴于宋元，盛于明清。我国传统书画作品上，闲章多用于压角、引首以及与构图相呼应位置的补白；在藏书上亦被广泛使用，往往有赏玩、言志或座右铭的作用。
　　闲章形式不拘，大小不一；印文内容广泛，意趣盎然。古往今来，许多书画名家喜好在作品上钤盖闲章，他们或自拟词句，或撷取警句箴言，或概写文史典故，或浓缩书画理论，再镌刻成印，富于丰厚的哲学、文学、美学色彩，寄寓了独特的艺术感悟和人生追求，凸显了鲜明的个性情趣和思想境界。概而言之，名家闲章多蕴含这样几种精神。
　　正视生活的求实精神
　　画家齐白石出身木匠，自幼清贫，半生漂泊不定，晚年定居北京，以卖画为生，常遭人白眼，但他从不低眉，作画后常用“木居士”“鲁班门下”“木匠之门”等闲章，毫不讳言自己的卑微经历和贫困生活，显示出不卑不亢的个性。张大千出身贫寒，一度使用“乞食人间尚未归”“苦瓜滋味”“除一切困厄”等闲章，表达了自己的辛酸遭际和坎坷岁月。“艺术叛徒”刘海粟曾十上黄山，闲章“昔日黄山为我师，今日我为黄山友”，反映了他以自然为师，心摹手追的写生和创作历程。篆刻家邓散木因患动脉硬化症，66岁时锯足伤腕，只能左手操刀执笔，因此刻下“谁云病未能”的闲章，再现了他誓与厄运相抗争的品质意志。
　　尊奉前辈的好学精神
　　郑板桥的闲章“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青藤门下牛马走”，表达了内心对前辈的崇敬之情，极言自己愿拜倒在徐渭（青藤）门下学画的强烈渴望。齐白石的闲章“我欲九原为走狗”，源于自题诗“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诗中，青藤、雪个、老缶分别是著名画家徐渭、朱耷、吴昌硕的别号，由此反映了他博采众长的艺术志向。程十发的闲章“供养白阳、青藤、老莲、新罗、清湘、吉金、八大、两峰之室”，折射出对前人的无限爱慕之心。
　　踔厉奋发的进取精神
　　汪士慎是“扬州八怪”之一，一生酷爱梅花，晚年一目失明，仍坚持画梅，闲章“尚留一目看梅花”，极写了他“目盲心不盲”的励志情怀。齐白石晚年篆刻闲章“要知天道酬勤”“年高身健不肯做神仙”，道出了他刻苦、勤勉的进取思想。潘天寿刻有“强其骨”和“一味霸悍”两方闲章，“强其骨”选自《道德经》，意指作画之道贵在骨法，做人之道贵有傲骨。启功的闲章“坚净翁”，含有“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之意，再现了他的坚毅品质和高洁人格。黄胄的闲章“老在须眉壮在心”，反映了他老而弥坚的艺术追求。李可染有“废画三千”“峰高无坦途”等闲章，表现了百折不挠、毕生求索的昂扬之志，真实地记录了他为追求艺术而奋斗不息的精神。
　　虚怀若谷的自谦精神
　　清代篆刻家、书画家丁敬的闲章“竹解心虚是我师”，表现了他以竹为师、谦逊为人的品质。齐白石成名后，在画稿上经常盖印“墨戏”“不成画”“门外人”“浮名过实”“老夫也在皮毛类”等闲章，反映了他正确看待名利的谦恭品行。傅抱石的山水画自成面目，闲章“不及万一”，自谦所作之画不及真山水的“万一”。李可染的闲章“七十始知己无知”，表现了他谦虚好学、自励自勉的精神。
　　坚持创新的探索精神
　　清初画家石涛的闲章“法自我立”，锋芒直指那种脱离生活、一味仿古的陈规旧习，意蕴深刻，成为著名画论之一，至今受人推崇。郑板桥的闲章“心血为炉熔铸今古”，显现出搜历代名家之秀、创自家艺术之新的至高境界。清代书法家邓石如刻有“我书意造本无法”闲章，诠释了自己矢志创新的书风样式。李可染的闲章“可贵者胆”“所要者魂”，道出了勇于突破的奇伟魄力。关山月的闲章“古人师谁”“适我无非新”，突出了画家不因循守旧的创新思想。黄永玉的闲章“无法无天”，贬词褒用，直言不受桎梏、锐意革新的精神。
　　洁身自好的自律精神
　　清代程邃的闲章“守拙”、陈师曾的闲章“淡然曾守”，表现了画家淡泊、恬静的性情。徐悲鸿的闲章“一尘不染”，寄托了自己高洁的品性。邓石如的闲章“胸有方心，身无媚骨”，直抒胸臆地表达了不欺世媚俗的操守。潘天寿的闲章“不雕”，既陈述了自己对艺术的看法，也表明了做人的原则——为人从艺自然率真，不矫揉造作。闲章并非书画家的专用物，鲁迅一生以笔为刀，闲章“只有梅花是知己”，借花寓意，寄情于花，抒发了自己景仰梅花凌寒独开、不与世俗合流的高洁情怀。
　　古今书画名家的闲章，于方寸之间折射万千气象，不失为传统书画艺术中的精致小品、点睛之笔。一枚枚闲章，抒写了他们的际遇、志向，意趣、情怀，学识、修养，品格、思想……名谓“闲章”，其实不“闲”，别致隽永，寓意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