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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火夜话
2021年12月15日
字数:1,267
版次:04

□ 刘从进


  烤火,是乡村的传统。对着一堆火,把辛劳一年后变形的身体和拉长的辛苦靠上去,摊开、烘干。
  乡村人客气,绝不轻易吃拿人家的东西,但面对你家炉膛里的那堆火,却毫不客气。一进屋便把屁股粘在凳上,来一个挤一个,再来一个还挤上。烤火讲究伙伴。
  灶膛前这堆壮丽的火就是大家贴心的棉,比现在的客厅、茶室要暖和得多。烤火摊里,七八个人,一开始叽叽哇哇乱哄哄。也有人一进屋就不讲话,只默默地盯着火光,烤一会就直接睡过去了。讲的人讲着,睡的人睡着。慢慢地讲话的人越来越少,没声音了,头歪着像一只只睡熟的耳朵挂在那里。悄悄地另一种声音响起:呼—嗞—呼—嗞—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最先入睡的那个人突然醒来,抬起头,怎么没人说话了?一看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一个个表情痴呆,脸色红红像新死的一般。他添了一把火,悄悄地回家了。慢慢地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人都走光了,直到深夜,最后一个人醒来,匆匆把火灭了,回家。
  也有一起退场的。差不多到点了,有些人自动醒来,有些在半醒半梦中看着人家起身了,也跟着起身。拍落身上的灰,再一摸凉凉的后背,才知道背地里烤火一面热啊。突然有人大喊:“啊呀,我的袜子冒烟了!”“哎,我的鞋底烤个洞了!”在一片大呼小叫和忍俊不禁中散场,明天来得最早的还是这几个人。
  大雪的那天,入夜七点多,后林村山脚下一户人家的侧屋里闪着温黄的光,正在烤火。小屋里围坐着七八个人,我在门口晃了一下,被一个阿公热情地邀进屋,来的都是客嘛。
  小屋中间一口上满锈的大铁锅里,横着数段老木头,红红乎乎的火苗燃烧着,整个房间都暖着亮着,墙角的一把犁已被熏得面目全非。阿公说,每年冬天要烤三个月,每晚都烤。
  那要烧好多柴啊!
  柴有啊,老屋倒下来,那些柱子啊椽啊正愁没地方去呢。
  看着一根根从老屋上倒下来的旧木料,我很感慨,这是在烧房子啊,烧的是老屋和里面的时间、故事,也是在烧掉烤火者自己的过去。
  小时候烤火,柴并不好找。最差的是麦秸秆,很容易燃,“唿”一声火光四射,转眼就没了,留火不持久。最难受的是青柴,老是点不着,还冒出满屋烟,熏得人满眼泪。棉花秆是比较好的柴料,烧的时候噼噼啪啪,声音清脆,火也白亮,更重要的是留火持久。深红的秸秆上火光一个痉挛一个痉挛的像流动的血管,可以埋个番薯煨个土豆,烤得外焦里嫩,香甜香甜的。有些地方,把柴火烧起来的时候舞动的火苗叫火龙,火熄灭了,伏在地上就叫伏地龙。伏地龙中间一段烧得红红的,特别特别红,一闪一闪发光的,那叫伏龙肝。伏龙肝可是一味中药,李时珍说的,专治腹痛腹泻、便血,灵验得狠,几剂即愈。
  最高级的烤火柴当是树疙瘩,在山上挖出一个大树根,久放干燥,用软柴点着后,慢慢燃着,火光短簇,白亮,无烟,似燃未燃,仿佛永远烧不完。有时一个树疙瘩可以连烧好几天,且越烧越好看,慢慢变成一个狮子头或虎头,有眼有鼻有嘴巴;外面白白的一层,白须白眉白头发。
  火光蹿出一个个黑色的剪影,聚集、炙烤又飞花似的分解着一串串声音,把硬冷的夜变得温软如床。在乡村的烤火摊,你会发现,那些看似愚钝、憨憨的脑袋中,常常蕴藏着惊人的豁达和幽默感。阿公说,烤烤火,讲讲白话,八九点钟困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