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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红楼梦》赴一场金秋蟹宴
2021年11月01日
字数:1,815
版次:04

申功晶


  “西风响,蟹脚痒”,时下正值螃蟹黄满膏肥之际,清代顾乐在《清嘉乐》写道:“河蟹以苏州、太湖、吴江、常熟产为上品”。所幸,我的家乡——“人间天堂”姑苏盛产河蟹中的爱马仕“阳澄湖大闸蟹”,美食家有言“秋天以吃螃蟹为最隆重之事”。当我掰开蟹壳,大快朵颐,油汪汪的蟹黄流满一手,脑海中总会不由浮现出一幅幅曹雪芹笔下的红楼小儿女们在藕香榭持螯赏桂、谈笑吟诗、蟹黄抹脸的良辰美景。
  《红楼梦》第三十九回《村老老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中,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可见,河蟹是江南地区上流社会宴席“奢侈品”;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中真正东道主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薛家一手包揽,薛宝钗的胞兄薛蟠贡献了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这么两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曹家三代在江南织造任上为官多年,近水楼台“一亲蟹泽”乃理所当然,故“官二代”曹雪芹对吃螃蟹也颇有一番心得,一顿螃蟹宴,折射出曹家当年“钟鸣鼎食”的精致生活。
  在金风送爽、丹桂飘香之际,一场精致美味的蟹宴在大观园拉开帷幕,作为贾家的主事凤姐先落实地点“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再设好酒茶:“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
  中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同一食材却有着五花八门的烹饪方式,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也大相径庭。单单一只螃蟹,就有清蒸、水煮、煎炒、面拖、香辣……“老饕”曹雪芹自然精通此门道,将螃蟹放在蒸笼里清蒸方能最大程度锁住了蟹肉的鲜美,清蒸螃蟹须趁热吃,置久变冷后会产生难闻的腥味,故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凤姐又说:“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螃蟹性寒,吃蟹一般要喝几口热酒活血暖胃,中和螃蟹在体内形成的寒气。平儿给凤姐剔了一壳蟹黄,凤姐就吩咐她:“多倒些姜醋。”咏蟹诗中薛宝钗的“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和贾宝玉的“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可见一斑,姜、醋这两样也是吃蟹的“黄金搭档”,肉质肥嫩、大块黄白相间的蟹肉蟹黄汁水丰盈,蘸上姜醋,一口下去,一股子鲜劲在唇齿间荡漾开来。
  其实,吃螃蟹是一桩“复杂的工程”,考究的人家甚至准备了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蟹八件”来专门吃蟹,贾母和凤姐专门有人伺候着吃,可当自己学会剔除胃、心、鳃,完整将一整条蟹脚肉取出,便体会薛姨妈那句“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螃蟹虽味美,也不能多食,贾母特意嘱咐湘云、宝钗:“你们两个也别多吃了,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更别说体弱多病的黛玉“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
  蟹虽鲜美,可是吃完后两手沾上了粘煳煳的腥味,用清水洗不掉,于是,凤姐“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这个“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诸君听着是不是很新鲜?其实,这就是古代的肥皂,将将绿豆磨成粉,熏染上菊花、桂花香,吸附油脂、抗菌抑菌,洗过手后,腥味全无,只余淡淡花香,算得上一款纯天然的洗手液。
  在这场美轮美奂的盛宴里,赏桂、饮酒、泼醋、擂姜……桩桩精致,最出彩的莫过于红楼才子佳人作的咏蟹诗,“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隔着纸页,都倍觉秀色可餐、余香满口,“饕餮王孙应有酒”中饕餮指龙子,隐射康熙的儿子皇四子胤禛,“横行公子却无肠”诸皇子中唯有皇四子胤禛不择手段,登上帝位,大权在握,就像螃蟹一样横行霸道,颐指气使,“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雍正一上台,以“三宗罪”查抄曹府,曹頫受枷锁之刑,婶母、祖母等由金陵押往北京,曹雪芹亲历抄家巨变,身心遭受剧创,眼瞅几代人用鲜血换来的富贵荣耀倾刻间化为乌有,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乃至终生挥之不去,“原为世人美口腹”“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指桑骂槐,以蟹代人骂雍正看你平时横着爬行、傲世无双,到头来却落得下锅烹之,成了一道菜,言辞尖刻、讽刺忒毒,难怪后来雍正的儿子干隆将《红楼梦》列为禁书。一道蟹宴都处处伏笔,《红楼梦》不愧千古第一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