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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灯下读元曲
2025年04月23日
字数:1,060
版次:04

梦 阳


  雨来了,猫着步子,攀着浅浅的灯光,起初是三两滴试探性地小叩着窗棂,仿佛伶人试音的琵琶弦,而后便淅淅沥沥地倾泻下来。彼时,我正独坐于窗前,案头摊着一卷泛黄的《元曲选》,那些蜷缩在纸页间的句子,被潮湿的空气浸润,渐渐舒展开伶仃的腰肢欣欣然鲜活起来。
  关汉卿的《大德歌》正卧在平平仄仄的雨声里。“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睡不着。”七百多年前的雨与今日的雨竟在窗棂上不期而遇,将失眠者的辗转婉约成连绵的平仄。书页间的墨字被水汽洇开,恍惚有皂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应和着大都城里更夫的铜锣。元人的雨是掺着驼铃的,沿着丝绸之路的毛细血管,将西域的沙粒一颗一颗地洒落在勾栏瓦舍的琉璃檐上。
  这时,马致远的“秋思”突然被一阵疾风掀动。“枯藤老树昏鸦”六个字从纸面倏地飘起来,在雨雾中结成黑色的冰。我想象这位“万花丛里马神仙”如何用枯笔蘸着涿州的黄土,在宣纸上皴擦出整个时代的荒寒。
  雨下得更密了。白朴的《梧桐雨》开始自我吟唱,唐明皇的眼泪与今天的雨水在时空的褶皱里拥抱。
  王实甫的《西厢记》在潮湿中绽放出奇异的光泽。当“碧云天,黄花地”的唱词漫过电子阅读器的荧光屏,我分明看见大观园里的黛玉依稀在偷听墙外的昆腔。元曲的基因潜伏在《红楼梦》的骨髓里,此刻又被雨水冲刷出来,化作阳台绿萝上新生的气根。
  雨声忽然转成了仄调。郑光祖的《倩女离魂》从书页间飘出,那些“魂逐东风吹不去”的句子缠绕着雨丝,在抽油烟机的轰鸣中时隐时现。我触摸着纸页上凸起的铅字,像抚摸戏曲博物馆里褪色的戏服,金线仍亮,但再无人能穿上它翩翩起舞。
  窗外的雨幕忽然映出虹霓。张养浩的《山坡羊》正顺着七彩的光爬上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咏叹撞在玻璃幕墙,元曲里的黄河水依然在流,只是改道流进了数据中心的冷却塔。
  雨渐歇时,我翻到了雎景臣的《高祖还乡》。那些辛辣的衬字突然在潮湿的空气里膨胀,七百年前的讽刺精神在雨水中复活……散曲的魂魄原来从未离去。
  元曲的遗传密码,终究在数字时代的雨水中完成了转录。
  合上书时,忽地发现封底的定价标签正在脱落。那些曾经价值“至元通行宝钞贰贯”的曲文,如今在旧书网上标价“五元五角”包邮。雨停了,但元曲的韵律仍在混凝土缝隙里生长,像极了被车轮碾过又复生的地锦草,用五百年攀援的执著,写着新的散套。
  雨终究会停,但元曲的魅力却永远不会消散。它会像初春的韭菜一茬茬地复活在每一位华夏儿女的基因中,让一代又一代的人感受到它的美丽与深邃。而我,也会将这份在雨中读元曲的感动,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时地回味与品味,让这份古典的韵味,永远萦绕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