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清明渡
2025年04月07日
字数:896
版次:04
丁杏子
每逢清明节前的周末,我们都要到长江华阳河口坐轮渡前往江对面的山上祭扫。渡口早已挤满了行人和车辆,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货船在江中穿梭。我站在船头,望着江水,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苏轼的身影。
那是公元1082年的寒食节,苏轼在黄州贬谪期间独自坐在江畔,黄州的桃花还未落尽,他却已尝到了人间的苦涩。他用荠菜和春笋熬了一碗寒食粥,虽滋味清淡,却让他想起了远方的亲人,于是提笔写下“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笔锋一顿,一滴墨落入江中,惊散了水中的月影。
黄州城西的乱葬岗上,新坟叠着旧冢。苏轼拨开荒草,手指触到温热的青苔,他忽然感慨:“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句话从心底升起,惊飞了一群纸鸢。那些被火舌舔舐过的魂灵在云端游荡,有的牵着断线的纸船,有的抱着褪色的纸马。他解下腰间的酒囊,将酒洒向东南方——那里埋葬着他的发妻王弗。23年前,她也是在这样一个杏花飘雨的清晨,悄然离世。
千年之后,我站在渡口,隔着时空触摸到那个瞬间。贬谪的苦楚、丧妻的悲痛,都在苏轼的诗句中流淌。打开手机,一位久居杭州的发小发来一段视频,说他今年清明无法回老家,正带着孩子漫步在苏堤春晓的柳色中。视频里,游人们举着自拍杆穿梭于花荫,却无人留意青石板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凹痕。苏轼曾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如今,整座西湖仿佛成了他的后花园,游鱼在墨色的涟漪中吞吐着诗句的韵脚。
回望当年,苏轼在归途的泥泞中行走,芒鞋上粘着潮湿的桃花瓣。贬谪的狼狈与丧妻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却在雨水中酿出几分微醺的甜。他掏出砚台,就着松涛研磨墨块,写下“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诗句。墨迹未干,早开的梨花落入砚池,晕染成一片泪痕。夕阳染红了半江碧水,他站在江边,宽袍被江风鼓起,白发与芦花共舞。“寄蜉蝣于天地”的喟叹穿越时空,与今日游人的嬉笑交织在一起。东坡若是听见,或许会摇着酒葫芦大笑:这人间烟火,原是最动人的清明帖。
细雨斜织的黄昏,我乘坐轮渡返回家中。翻开《东坡志林》,一片干枯的竹叶从书页中滑落,仿佛有松风穿廊而过。我忽然明白,苏轼为何总爱在清明泛舟。这烟雨江南,原是最温柔的清明渡。那些贬谪的苦楚、失去的挚爱,终究被春水载着,流向了更辽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