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瑞

　　一日，准备洗菜做饭，发现在阳台储存的大蒜，不少竟萌出了嫩芽。寒冬腊月，窗外一片萧瑟，如若在家中养上一盆青蒜，便可“清供”以消冬寒，蒜苗还可食用。于是，我便起了养蒜苗的心思。
　　冬日养蒜苗也是一种雅趣。“深栽葱子浅种蒜”，我取来往年养水仙的白瓷浅盆，把大蒜剥皮后密密地摆在盆中，浅浅地撒上一层细沙，添入清水，再用几颗鹅卵石点缀。一切就绪后放在阳台上，蒜子儿就安了家，一场青绿之约指日可待。
　　《荀子·王制》中有一句箴言：“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在冬日养蒜苗，便是这份“藏”的体现，它象征着生命的延续、希望的诞生。自从种下蒜子儿之后，阳台便成了我来来往往的“打卡”之地，每次路过都要看上几眼，给它们喷喷清水，只盼着能早日萌发长成，每天的生活在无形中多了一点期待。
　　在冬日阳光的滋润下，蒜子儿几天之间就拱出了嫩芽，蒜苗从嫩黄到浅绿一点点长高，一天天变化着模样。清晨浇过水后，狭窄的叶子上沾上几颗水珠，太阳出来后便悄然消失了。窗外春意未起，一方阳台上，簇拥着的蒜苗却长得正盛。晴窗坐对，眼目增明，几寸高的修长叶片如淡绿色的丝绦，一盆青蒜俨然有了灵气。我用手轻轻抚过，尖尖的嫩芽划过手心，酥酥痒痒，尽是生命的萌动。经过几番寒流侵袭，这盆青蒜愈发青翠，成为家中最美的风景。每当阳光洒落，那一片绿色总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和力量。
　　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冬日清供是一大特色。所谓清供，便是以新鲜果蔬、花卉、草药等植物，搭配各种器皿摆放在家中，以寓意吉祥、祈求丰收。古人崇尚简约，清供之物多为自然界的花草树木，寻求与自然的亲近，感受生命的美好。然而，清供并不是文人雅士独享的情趣，汪曾祺先生的《岁朝清供》里说：“穷家过年，也要有一点颜色。很多人家养一盆青蒜。这也算代替水仙了吧。或用大萝卜一个，削去尾，挖去肉，空壳内种蒜，铁丝为箍，以线挂在朝阳的窗下，蒜叶碧绿，萝卜皮通红，萝卜缨翻卷上来，也颇悦目。”正如先生所言，拮据的人家买不起水仙，也可在案头窗前养一碟亭亭玉立的青蒜，给平淡的时光增色。
　　古人崇尚自然，注重四时养生。他们懂得大蒜的药用价值，更善于将其融入日常生活。寒冬时节，一碗热气腾腾的蒜苗炖肉，既可暖胃健脾，又可滋补身体。《本草纲目》记载，青蒜可祛寒、散肿痛、杀毒气、健脾胃。对普通百姓而言，青蒜重要的价值是可以入菜，且青蒜长得极快，吃了一茬儿没几天就能再冒一茬儿，除了定期加水，无须精心侍弄。
　　几案、窗台上楚楚动人的青蒜，一旦沾上烟火气，就化身成记忆中的美味。以前北方冬春菜少，餐桌上白菜、萝卜皆是“常客”，唯有一抹青色难寻。母亲每年初春都会养上两盆青蒜，早上掐几缕蒜苗当作佐粥小菜，粥浓苗青，让人食指大动；烧汤时，在滚水中打入两个土鸡蛋，出锅前从盆中剪下几棵青蒜作为菜码，便是一道香味四溢的蒜苗鸡蛋汤。在清代美食家袁枚眼中，蒜与肉是绝配，他在《随园食单》中写道：“凡一物烹成，必需辅佐……其中可荤不可素者，葱韭、茴香、新蒜是也。”春天的青蒜可以放入肉馅包成饺子，二者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鲜味。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把一道腊肉炒青蒜苗描绘得绘声绘色，这也是母亲的一道拿手好菜：煸炒过的腊肉与洗净的青蒜同炒，撒上红椒、细盐就可出锅。晶莹剔透的腊肉、青翠水灵的青蒜，在红椒和白蒜的点缀下，色香味俱全，回味无穷。蒜苗浸润了油脂后，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满满的春天气息。
　　人间有味。一捧细沙、一泓清水，养一盆青蒜，静观它抽芽吐翠，慢慢地迎接春天的到来，生活中也添了一味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