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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磐石
2024年12月02日
字数:1,276
版次:04

包光潜


  遇见板桥的大段独白——
  “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歇,便要骂人。三日不画,又想一幅纸笔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人之贱相也。今日客中早起,洗面漱口啜茗,即以洗面之水涤砚中滞墨,而友人之纸适至,欣然命笔。先写石,次写竹,次写兰,又以小竹点缀于兰石之旁。有得时,得笔之乐,总以数日不画故也。索我画,偏不画,不索我画,偏要画,极是不可解处。然解人于此,但笑而听之。乾隆甲申冬日,板桥老人郑燮。”
  你读过之后,不管是否莞尔,我却不禁。
  是自嘲,也是调侃,更是任性。这是板桥的一惯作派,别人拿他没办法。此中率真,非率真之人无法体味,甚或不能理喻。
  我要说的不仅是此番题款,还包括那画中的瘦竹和陋岩——与众不同,特立独行。人,字,画,亦然。
  板桥跟冬心一样,怪而不群,群而类之。就说写画吧——注意,我说的是写画,不是画画,他们都喜欢在画面上写一大堆文字,好像画专门配这文字似的。事实上,他们许多画都是写出来的,如同写字,里面蕴含着深刻的寓意,又怕别人看不懂,只好题大段的文字进行诠释,又往往王顾左右而言他,卖关子,却在关子里留下“纰漏”,包袱还是由读者去解。
  大多画家,画画就是画画,然后题几个字,留个款而已。喜欢不喜欢是你的事,解读当然也是你事,管我何干——我就是一个画画的。
  板桥和冬心写画,写的是心情,是性情,不是意境,即便题诗也不是为了意境,为的是表达此时此刻的心境。正如板桥题画云:“素心兰与赤心兰,总把芳心与人看;岂是春风能酿得,曾经霜雪十分寒。”
  板桥绘画,少不了危岩陋石。非窠石,多为柱状。画如其人。
  又偶然看到《云林画谱册》中的一幅画,心犹戚戚,为之所动。
  几块看上去互不关联的巨石,光秃秃的,卧于不毛之地。大石有二,上下居中,上者斜,下者正。小石散落左上和大石之右侧,杂乱无章却内在有序,至少让画面不呆板。风化的痕迹历历在目,石心未变,改变的只是它们的外形。同时,时光也改变时光。
  右上端题了四个字:“居然磐石。”
  目光扫过,又往复之。剔除印章的红,还原了字的本色。迟疑片刻,竟然觉得这四个字有点意思,可能令人产生歧义般的遐想。譬如这“居然”是出乎意料呢,还是安稳若泰?是云林先生野游时突然看到几块巨石感到意外呢,还是心里遇到什么事儿,不想改变自己,心如磐石呢?
  嗯,居然磐石。左顾右看,目光仍然缠绕在画面上。它们表面上互不相关,各自为政,而实际上在地下可能是连成一体的,有如一母所生的子女,各自独立,安身立命,却有着永远无法割舍的血缘的牵挂。
  看不见的,并非不存在。被大地遮掩的,譬如根。
  再读到元代画家吴镇的“我亦有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感慨不已。即便老包有钱,也无处造个亭子啊,何况还是一介穷儒。
  何处有桃源?终究是个梦。无数次遐想,择一处终老。此处有修篁依依,水光荡漾,亭阁翼然;斑斑点点的秋阳撒落地上,红叶烂漫,落叶翻卷,空间为之倏然而变。风飒飒兮虫唧唧,一声鸣,众声应,有如天籁充斥遐迩,双耳顿时生动。持一本亲手制作的线装书,退避世俗的纷扰,非熙熙为名,也不攘攘为利,只为此刻一片暖暖的心……该有多好!
  何以终老?修竹风动,一亭翼然;写一大堆文字,最终只剩下“居然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