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写意
2024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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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巍
江南多雨。春也潇潇,梅黄难歇;夏也滂沱,乍晴骤泼;秋也绵绵,时断还续——嘀答,嘀答,嘀答答……
“下雨啦!”最先感知的往往是孩子,不知谁一声喊,大家纷纷冲回家,取下挂在墙头的斗笠,以最快的速度直奔田野……
不一会,田间地头便定格着一幅幅美妙的农作图:忙着农活的父母,顶着制作精细、色彩各异的斗笠,宛如无垠的田野中漂着一枚枚阔叶的浮萍。
父母一脸嗔怪:别淋雨,快回家。孩子哪里听得进去,任在雨中上蹦下跳,左摇右晃,还欢快地唱起童谣:“雨敲斗笠滴答答,是谁弹响了金琵琶,我光着小脚丫,一路追赶着雨花花……”为人父母者,虽怒在脸上,却甜在心里——孩子懂得孝敬父母了。
忽,风雨大而急。父母们看天气不对,就停下手中农活,招呼孩子回家。一阵风来,吹掉了谁头上的斗笠,急得匆忙追逐……小孩无雨具(家里斗笠也就两个),手护头而急走。不慎,跌。衣皆湿,起身又行,再绊再跌再起再跑。
直至及屋,父母一阵念叨:淋雨,易得病,快把衣服换了。隔壁公公听到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孩子不淋几次雨,不得一两场感冒,又怎能炼出钢筋铁骨,又怎能在风雨中不断成长呢?”我似懂非懂——明明是斗笠不够用,倒生出几分哲理来了?长大后,才明白:在人生道路上,其实有几场雨是非淋不可的,特别是年少的时候。
斗笠是学名,家乡话叫笠斗,是庄户人家不可或缺的,小小帽子顶尖尖,遮阳遮雨竹子编。编斗笠这活或交给篾匠或交给家里的男主人,每家房前屋后都有小竹园,方便就地取材。只是,篾匠手艺精,将篾劈得细,斗笠眼留得小,织得浑圆,又不漏雨。而家里人手艺就差多了,劈的篾厚一片,薄一片,织得更是差强人意。
但看那篾匠的精细手艺:择一良竹,对剖再对剖,剖成竹片,再将竹皮竹心剖析开,分成青竹片和黄竹片。剖出来的篾片,粗细均匀,青黄分明,又匀又滑——那些柔软的篾片就像舞者,在手指间跳跃,在眼前跳荡——抖起,颤落,让人眼花缭乱。从帽顶开始,“青篾”,用来织斗笠顶层;“黄篾”,用来织斗笠里层。在顶层与里层中间用棕叶几层垫好,再用细篾盘缀而起,一个斗笠就织成了。得心应手间,一群围篾而坐的庄稼人,谈笑风生漫过乡野。
一顶斗笠,顶起头上天,微躯三尺,耕耘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雨水汗水入土,便丰收着口中食。一顶斗笠,还是农家的日常用物。“孩子他爸,晚上带几条瓜果回来!”只要你愿意,果真装盛丝瓜白菜哩!头顶一笠,骑在牛背,噙一管麦笛,信口吹出柔婉苍雅的放牛调,更是自得其乐、好不惬意。
“一物生来身份贵,人人尊它居首位;虽说不是真天子,它比天子高一辈。”一则谜语足以说明斗笠在乡亲中的影响力。各家各户都会留给斗笠一个起眼的位置。斗笠不用了,顺手朝钉子上轻轻一挂。迎面相对,就成了一道起眼的风景,就有了一种饱经世事的沧桑。而如今,斗笠早已作别经年,独自隐去。只有在民俗馆里,才得以令人猛然记起那些美好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