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旷野里相遇
2024年02月21日
字数:1,245
版次:04
孔祥秋
瘦石青苔,一枝红梅,一棵老松,鹤是三两只,那鹤,仰头向天者浅唱,低首草间者轻啄,这花鸟之姿,自在、超然。鹤,在画卷里,都有一种云天之气。那纸张泛了黄更好,古色古香里笔墨氤氲,远喧嚣,淡尘俗。鹤在历史的文字中,多在情感高蹈的名士身边,翩跹左右,唱鸣晨昏。屋必有,那是茅檐低小;溪必有,那是流水淙淙。若是有友人来,那便弄茶对弈,若是独自在,那便依风吟诗,或举杯邀月。
无论如何,鹤,似乎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高雅。
我生在乡村,最亲近的是屋檐下的麻雀,房梁上的燕子,是这样绕着炊烟低飞的鸟雀。当然,还有在柴草间扑打着翅膀的鸡鸭,追逐着我,或者被我追逐。这已经被驯化了千万年的鸟类,沾了草屑,满身泥土,适合我与它们为伍。我小时候木讷,不擅交流,童年也就是与这些低飞慢走的鸟雀和家禽相厮混,在一院子的树木之间蹦蹦跳跳。那树木,是榆树,是苦楝,是枣树,是国槐,多都皮糙肉厚,身姿平常。
没有红梅,没有松树,鹤,更是没有。这,就是我的乡村老家。鹤,连我的一个梦都不是。
这些年喜欢了摄影,尤其喜欢拍摄鸟类。小城远近,林间河湖,我寻声望影,不停地追逐着。就在如此最忘我的快乐,我识得大大小小众多的鸟类,尽管我已经拍到了的天鹅、琵琶鹭、东方白鹳这样颇有风姿的大型鸟类,但我依然没有想到过会见到鹤。鹤,是明月之影;鹤,是云烟之魂,它,太仙风道骨了,我想我是无缘相遇的。
那天,朋友说北海边的荒草滩上,来了许多的鹤。我听了这话虽然十分激动,尽管我急不可耐地驱车而去,但我依然对这消息将信将疑。
荒草滩是空旷的,空旷得只有风。我的汽车在那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着,像摇摇晃晃的小船,野草是荡漾的水,芦苇是那起伏的浪。南北周折,东西穿梭,一个又一个的来往,就在暮色渐起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丛芦苇的后面,一群鹤在那里排开来,静静地站在那里避风。那里有灰鹤,有白枕鹤,灰颈鹤,足足有五六十只。就在我激动得怦怦心跳的时候,忽然天空中又传来几声清越的鸣叫,又有几只鹤飞过我的头顶上,那扇动的翅膀白而明亮。那,是丹顶鹤吗?那一刻,我感觉就像是在梦中。几只鹤鸟盘旋而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真的就是丹顶鹤!与哪一种鹤相遇,都是我不敢想象的缘分,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传说中的这仙鹤。
风小了,那群鹤活跃起来,或觅食草丛,或长鸣向天,或独自起舞,或相互嬉戏。那画中的鹤曾经让我那么喜欢,而此时忽然觉得,鹤,不应该在画轴间,而是这荒野之中。这里,草上雪可品,地上泥有味,风无边,云有影。晨光和晚霞一样,都是自在的呼吸,鹤舞它的舞,鹤飞它的飞。那是一种无忧无虑的气定神闲,那是一种自得其乐的从容不迫。
说实话,原本是有机会更早看到鹤的,那年朋友约拍动物园,那里有鹤,但我婉转地拒绝了。
旷野里的相遇,如《诗经》里的相遇,见彼此,见自己,见本真。原来,我的心里,也有这自在的情,云天的趣。
春风起了,虽然还有几分料峭,鹤,却就要向北而飞了,它们越山海之远,将去寻另一个适宜的纬度,寻觅另一个自在的地方。那里,可有一个和我一样喜欢鹤的人?他,是否也喜欢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