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林

　　　　民以食为天。当我兴奋读完汪老的这本《肉食者不鄙》时，惊人发现汪曾祺与郑板桥虽是相隔久远不同时代的人，却有极为相似的神和之处。《板桥家书》中说：“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家，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汪曾祺呼应了这位前辈，他说“炒米说不上有什么好吃”，引申的意思大致是，江南曾经确实因为贫困，没那么多可大快朵颐的吃食，也就是说，炒米和焦屑（即锅巴）皆为贫穷与社会动荡的产物。
　　这本美食随笔延续了汪曾祺洒脱有趣的行文风格，集60多篇“谈吃”文章，共计20余万字。虽被分为五个部分，但按我看来可凝合成三部分来读。“肉食者不鄙”与“素食的故事”合并一处读更有意思，正所谓“荤素分食，人有僧俗”。汪老爱吃，是我等吃货中之先贤，他写道：“不热爱美食的人生是有缺憾的；只有懂吃、会吃的人，才能感受到活着的美好。”他写得有趣，写得精妙，让我能倍感抓心挠肺的“折磨”，越看越饿，越饿越馋，垂涎三尺间颇感饥肠辘辘地读完了此书。不仅如此，掩卷之余细心揣摩，还能透见人生之寂静与喧哗，浓烈与寡淡，妙不可言……
　　读到汪老说及“乳腐肉”，我联想到自己。汪曾祺祖籍江苏高邮，后来长期生活于北京；笔者祖籍江苏扬州，生活于西北地区。西北地区每逢过年要做一种“糟肉”，与“乳腐肉”极其相似。将五花肉切成又大又薄的片，用本地产的豆腐乳做糟料浸满每片肉，佐以姜葱辅之，去腥，肉片叠加整齐摆于碗中。继而放冰箱里冻之，吃时用蒸锅蒸熟，倒扣进盘中，米饭花卷都非常下饭可口。汪老这样描述乳腐肉：“猪肋肉一块，煮至六七成熟，捞出，俟冷，切大片，每片须带肉皮，肥瘦肉，用煮油原汤入锅，红乳腐碾烂，加冰糖、黄酒，小火焖。乳腐肉嫩如豆腐，颜色红亮，下饭最宜。汤丝可蘸银丝卷。”真是惊人契合！
　　读汪老笔下“蒌蒿、枸杞、荠菜、马齿苋”等野菜的吃法，看到一句“江南人惯用荠菜包春卷，包馄饨，甚佳”，我想到自己每逢春季去挖很多蒲公英，包馄饨包饺子都极为好吃，立即感到我与汪老也高度神和了一次。
　　“故乡的味道”“四方食事”涉及到五方三世乃至东西南北中之各类吃食，皆为汪老所见所闻所吃所品所感，极尽人生逍遥之境，洒脱之气。“故乡的食物”中一篇《咸菜茨菇汤》，让汪曾祺回想起曾吃过师母张兆和炒的一盘茨菇肉片，他老师沈从文高兴地说：“这个好！格比土豆高。”令我想起我母亲曾买到茨菇后，兴奋地说：“西北这里能买到它太稀罕了！”然后给我们做茨菇红烧肉，颜色鲜亮，香味浓醇。我和哥哥姐姐一顿疯吃，只吃光了肉，留下大批茨菇剩在盘中。母亲很生气，拿眼睛瞪我们，我们皆言：“茨菇真的不好吃！”
　　汪曾祺这本“谈吃”的书中配有不少他亲笔创作的文人小品画，尤其“吃喝也有文化”部分中的一文里有一幅插图，叫《狗天！》，趣味盎然间，透视人生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已远远超出说美食的范畴。汪老笔下的“美食江湖”，每时每刻都浸泡于人间烟火中，述说乡愁，倾诉家常，不愧为饮食之妙在于人间真味！
　　该书从幽默到渊博，从文攻到武略，头头是道，独具韵味。难怪汪曾祺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他像做学问一样书写人间美食，既有趣生动，又能将各种吃食的氛围、来历以及感受详实介绍于每篇“吃文”，实乃我等吃货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