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霞

　　去集市淘得一个油坛，瓷色油亮温润，坛口有拳头大小，坛肚鼓鼓的，蠢萌可爱。捧在手上，仿佛故乡的炊烟又在眼前缭绕，小瓷勺轻舀，油坛端坐在几尺间方的灶台上，祖母正在灶台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儿时祖母的土灶上也有一个这样的油坛，一日三餐，春去秋来，祖母全靠它圆鼓鼓的肚子，给我做各种可口的美食。
　　祖母最爱给我烙油饼。祖母烙的油饼口感松软，色泽金黄，一口下去唇齿留香，百吃不厌。每次祖母烙饼，都会提前告诉我，我放了学就飞奔向祖母家。祖母吩咐我去仓房舀油，我也最喜欢做这件事，掀开装油的盖子，喷香的油香缕缕传来，用勺子小心翼翼将油倒入油篓子，看油不紧不慢地流，色泽黄润澄净，让人看得出神。当油坛的肚子装得饱饱的，我就小心地捧着它，美美地端给祖母，再好奇地凑到面案旁，看祖母活面、擀面。
　　祖母虽然年龄大了，但是手法特别娴熟，腕力十足。一个个大小适中的面团，在祖母的手掌里灵活蹦出，面团无论多么筋道有力，经祖母双手的抚弄，都会变得松软舒展。
　　烙饼时，祖母叮嘱我火不能急，小火要稳，我一边专心看着灶火，一边抬头看祖母。祖母用铁勺轻轻舀油，如同撒花般，在锅底处，缓缓而去，油乖巧地沿着锅面向锅心汇拢，待油温升高，祖母捏起擀好的油饼，一手拿铲子，一手轻轻一掀，很快油饼就变得两面金黄，香味扑鼻。
　　祖母的油坛，仿佛只为我一个人准备的。有一次隔壁的铃子手里拿了块“猪油渣”，那香味足以让我垂涎三尺！放了学，我就缠着祖母熬猪油渣，可那个年代能有肉吃，也得到年节，更别说“猪油渣”了！祖母说:“囡囡听话，到过年，祖母就给你熬猪油渣。”等到了过年，祖母果然熬起了猪油，在灶台忙碌的汗流满面的祖母，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品尝一块块滚烫的猪油渣，而祖母却一口未曾吃。
　　祖母总说:“平时好过，年节难过！”在祖母看来，只有勤俭持家，日子才能细水长流。
　　记得那年，我大约十岁左右，家里原来的土坯房快塌了，风吹房梁嘎吱响，很不安全，无奈之下，祖母就把全部积蓄拿出来，给父亲盖起了新房。新房终于盖好了。可是，却没有余钱买玻璃，只好用黑色油布遮挡。那一年祖母的油坛空了，一滴油也倒不出来，只好把土豆去皮，烧水清煮。油灯下，我问祖母:“等我长大了，你要什么？”祖母爱抚地摸着我的头说:“等囡囡长大了，就把祖母的油坛装满，祖母给囡囡做各种好吃的！”
　　如今，我已长大，成家立业，可祖母却不在了。幸福是什么？对于祖母来说，油坛里有油，她就知足，她就幸福，多么简单的愿望啊！而今望着手中的油坛，我又想起了祖母，想起祖母在灶台前忙碌的一幕幕，不禁泪洒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