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衍会

　　那个夏末的日暮时分，陪着一头牛默默流泪的情景，让我至今难忘。
　　彼时，家里种了很多地，父亲在外面上班，母亲体弱多病，所有的农活几乎都压在祖父肩上。我是家中老大，很小就帮祖父打打下手。
　　记忆中，我做的最多的是牵牛的活。牛是一头黄色的母牛，已在家中养了好些年，性情温和。那是一个周日，我和祖父到地里给玉米施肥，由于用的是一种叫“碳酸氢氨”的肥料，易挥发，得先在玉米垄间犁一条沟，撒上肥料，再在犁头上安上犁镜，翻土盖好。那可是近5亩玉米啊，每垄都得犁两遍，天又热，在齐胸高的玉米地里，一点风都没有，走不上几趟就浑身出汗，虽说穿着长袖衬衣，但胳膊依然让玉米叶给拉出一道道红印子，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尤其让人不能忍受的是那头老牛，一开始它还在用力拉，但遇上土地板结重的地方，就拉得极为吃力，低着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脖子上的肉团绷紧了，用力往前挪，犁头被扯得东倒西歪；或者就干脆停下，不拉了，气得祖父甩动鞭子抽一下，它才猛地一用力，拽我一个趔趄……
　　每当看它拉不动时，我就不得不用右手拉紧绳子帮它一把，结果，不多一会儿胳膊就酸痛不已。看着渐渐西沉的红日，想到还有好几垄地才能完工，我不由得急了，偏偏这时，老牛嘴上的笼头掉了，它可能也又累又饿，就停下，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卷，一株玉米的嫩茎就进了它的嘴里……祖父火了，顺手甩了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它的脊梁上，老牛吃不住疼，往前一蹿，竟挣脱了脖子上的绳套，冲出了玉米地。我只觉右脚一阵疼痛，却是被它踩了一下，手中的缰绳也脱了手。
　　我不由得火冒三丈，紧跑几步过去，一把攥住了缰绳，顺手拴在道边的一棵榆树上，然后，我抢过祖父手中的鞭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老牛的身上一阵猛抽，疼得它围着树团团打转。打了有十几下，我累了，将鞭子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回头，却惊奇地发现，那头老牛也正抬头瞅着我，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而它的眼睛里，也汪着一团水气，亮亮的，继而，我看到有一大滴泪水，正缓缓地涌出它的眼眶……那一瞬间，我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它，没有任何预兆的，我一时控制不住，竟也泪流满面，以至于哽咽起来。
　　我一下子想了很多很远：繁重的农活，毫无起色的学习成绩，以及未卜的前途……这一切，怎能不让一个13岁的少年悲从中来，情不能自已。
　　暮色四合，周围一片静谧，西天的那轮红日已不见了踪影，只残留着一抹淡淡的桔红，远处的草丛中，响起了清亮的虫鸣。起风了，很微弱的一缕，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拂面而过，脸上凉凉的，是少有的一种清爽感觉。我慢慢站起身，走过去解开牛缰绳，将手轻放在老牛身上，它那光滑的皮毛汗浸浸的，身子在我的手下微微颤动，热乎乎的，很温暖。
　　我牵起老牛，慢慢向地里走去，心里竟溢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而所有成长中的痛，都将会是一种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