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 辉

　　老旧小区有个优势，那就是周边存在一些几乎消失的传统行业。我们小区门口，配钥匙、修拉链、织补、修鞋、修伞、修自行车……各类摊点应有尽有。其中修车摊我经常光顾，那个摊子以修电动车为主，但不拒绝自行车。方圆几里地，私家自行车主就全指望它日常维护了。
　　修车摊主五十多岁，年龄与我相仿。听口音来自周边郊县，以年龄和原籍推断，文化程度应该不低于初中毕业。干修车之类“基层”技术活的师傅，往往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不苟言笑，问他两句答半句，这类师傅假如手艺还不错，很容易声名远播，形成口碑。因为民间传说中，无论哪个行业的顶尖高手，都是一脸冷峻，不苟言笑；另一类占比大得多，那就是话痨。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和顾客唠嗑，活干完钱收到了，仍依依不舍，会意犹未尽地再唠几句，才肯放顾客走。这类师傅亲和力强，就算手艺一般，回头客也不会少。
　　“您姓杨？杨乃武的‘杨’吧？”那天去修车，有个老汉推着自行车要走，摊主来了这么一句。
　　“算是吧，为什么我要跟‘杨乃武’姓呢？”老汉知道《杨乃武和小白菜》，可能觉得那是个悲剧人物，对将自己与之关联，略有些不满。
　　“我有个邻居，爱和人扯皮。他也姓‘杨’，我私下说他是杨广的‘杨’。”修车师傅笑着说。
　　“杨广是谁？《杨家将》里面的？不对，那是杨文广。”老汉有些懵圈。修车师傅便洋洋得意，告诉他那是个坏皇帝。
　　“其实他也不是全部坏，还是干了不少正经事的，比如推行科举制度，组织修建大运河……”我对修车师傅说。
　　“大运河是他修的？那他应该是个好皇帝！为什么那些说书的，诬陷他是昏君。”修车匠感觉受了几十年欺骗。
　　“以后您再来修车，好好跟我唠唠，我也好长点学问……”修完我的车，修车师傅很诚恳地说，我答应了。之后每次去修车，都会和他唠上一刻钟或20分钟，有一回被来串门的岳父看到。回家后数落我，说我和没文化的人瞎聊，是自降身份、浪费时间，他就只和比他强的人交朋友。
　　岳父的话让我想起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初中语文课上，老师曾代表他个人，对此予以了狠批。他说有点文化的人，都不去和“白丁”交往，国民素质如何提高？
　　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有一定道理。诸如修车师傅这样“没文化”的人，只要他们有求知欲，自认为比他们懂得多一点的人，常和他们聊聊，这也是在为提高全民素质做贡献。至于“牺牲”了时间，一般人哪有那么忙，那么点时间都“牺牲”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