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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老舍在兰州的两次演讲
2022年06月10日
字数:4,282
版次:03

  郭国昌GUOGUOCHANG甘肃静宁人。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文学博士学位。曾任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文学院副院长,现任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甘肃省青年教师成才奖等荣誉称号。学术兼职有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茅盾研究会理事、甘肃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等,主持和参与完成省部级及以上科研项目多项,学术成果获得省部级奖励8次。

  1939年6月底,应全国慰劳总会的邀请,老舍作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代表“参加北路慰劳团,到西北慰劳抗战将士”。这次活动不仅使老舍有机会直接接触到西北大后方底层民众的现实生活,看见了“真的人,真的事,真的战争”,而且也给他提供了在西北大后方开展抗战文艺活动的难得机遇,使自己真正成为“文艺界尽责的一名小卒”,把符合老百姓口味的新文艺作品送到前线士兵和后方民众手中,使“新文艺在民间扎下根”。抗战时期老舍在以兰州为中心的西北大后方究竟开展了哪些文艺活动?曾广灿在1983年这样概述:“10月4日到达甘肃第二大都市、陕甘宁交通枢纽平凉。5日夜宿海拔二千公尺的华家岭。6日到达兰州,直到10日在兰州参加各种慰劳、欢迎活动。9日上午兰州现代评论社举行茶会欢迎老舍,下午中国青年记者学会兰州分会举行茶会招待老舍及随团记者,老舍并讲了话。期间还到兰州师院作了题为《抗战两年来的文艺运动》的报告。11日随团去兴隆山祭成吉思汗陵。14日至青海省会西宁,到18日在西宁参加各种慰劳、庆祝活动及参拜寺院。19日宿永登。20日到达武威(即凉州),22日参观了前清满人聚居的凉州新城,老舍有《别凉州》一诗记之。23日经永昌回到兰州。29日抵达平凉,31日至固原。”可能由于文献史料的限制,其中的错讹实在太多,许多时间地点、活动内容都与史实不一致。然而,就是这样一段充满了错讹的老舍“西北之行”的历程却成为后来学者编撰“年谱”和写作“传记”的基本依据。
  随着新材料的发现,有必要重新梳理抗战时期老舍的“西北之行”,还原老舍在以兰州为中心的西北大后方的文艺活动。10月7日,老舍随北路慰劳团抵达兰州,下榻甘肃省立女子师范学校。8至9日,老舍参加《现代评坛》社举行的茶会,《甘肃民国日报》刊发了题为“现代评坛社邀请老舍茶会”的新闻:“本市现代评坛社定今日(九日)下午二时半在该社邀请名小说家老舍举行茶会,除通知该刊作者读者参加外,并欢迎本市爱好文艺之青年参加。”这是老舍到达兰州后首次参与当地的文艺活动,为了改变“兰州文艺界无何建树”的状况,老舍认为非常需要给当地的文艺工作者“打气加油,今午与他们详谈此后办法,如可能,应成立通讯处”。这里的“他们”就是以《现代评坛》社为代表的文艺青年,《现代评坛》是一批受到新文化运动和新文学革命影响的西北文艺青年于1935年在北平创办的一份以政论为主的综合性半月刊,抗战全面爆发后因北平沦陷辗转西安并最终迁移到兰州继续出版,成为抗战期间以兰州为中心的西北大后方开展文化运动和文艺活动的重要阵地,该刊编辑赵西经常邀请经过兰州的文化名人或著名作家,像茅盾、老舍、萧军等举办茶会或讲演,活跃当地的文学创作,推动进步文艺运动。
  12日,由《现代评坛》社联合中国青年记者学会兰州分会邀请老舍“在甘肃学院礼堂公开讲演,前往听讲者甚众,讲题为‘抗战中的文艺运动’,首先报告全国文协进行概况,次即分析抗战文艺的作品与缺点,最后提出文艺青年写作上应有的三点注意,至五时半始毕”。这是老舍在兰州期间的第一次演讲,由《现代评坛》社的禾丰、赵西负责记录,演讲稿刊登在1939年10月20日在兰州出版的《现代评坛》第5卷第4期上,没有被收入2008年修订版《老舍全集》,已被解志熙教授作为佚文整理辑录。由于兰州远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会所在地重庆,所以老舍首先报告的是“文协”成立以来的组织情况和具体工作,重点分析了两年来诗歌、戏剧和报告文学等体裁作品创作上取得的成绩,最后希望以兰州为中心的西北大后方的文艺青年“来做一种扩大的宣传工作,应充实自己的作品,以求有益于抗”。14日,老舍随北路慰劳团前往青海省会西宁市开展慰劳活动,“中央社西宁15日电:北路慰劳团于14日晨由兰州抵西宁,马步芳等迎远十五里,西宁全城商民,屋悬国旗,张灯结彩欢迎……”中途转道甘肃凉州进行慰劳并于23日晨返回兰州,“中央社兰州23日电:北路慰劳团于21日晨在凉州公共体育场向××军全体官兵献旗,并献金3000元,为该军出征将士家属及伤病官兵慰劳之用……该队在凉州事毕于23日晨返兰!”返回兰州后,老舍应甘肃省民众抗敌后援会和新西北剧团的邀请于26日前往《抗敌》社作《抗战与戏剧》的演讲,这是老舍在兰州期间的第二次演讲,演讲稿由文畏记录,刊登在1939年10月31日出版的《抗敌》第2期上,此文也没有被收入2008年修订版《老舍全集》,本人查阅了《老舍全集》出版后学术界陆续发现的老舍佚文中都没有《抗战与戏剧》,此文应该是老舍的一篇新佚文。全文如下:
  抗战与戏剧——本篇系十月廿六日老舍先生在新西北剧团及本社欢迎会上讲演
  我国廿年来的文艺运动,直至抗战后,才知完全失败了,这原因是由于一般文艺运动者“闭门造车”,未能深入民间所致,今日的抗战,是中国特有的事实,不能把任何外国的理论拉来运用,同时在室内制造的理论,也被一般宣传工作者的实践经验而否定了。所以今日文艺运动的基本工作者,不是任何一个文学家或艺术家,而是一般实际的宣传工作者。因为,第一,他们实际做了,第二,以工作的实践校正了错误的理论,使中国文艺运动,走上了正确道路。
  这次我在各战区,均见到戏剧工作者的努力,可是大家都有着一个缺点,就是戏剧的进展,不能与抗战军事的进展配合起来,抗战军事的进展,马上要反攻了,可是戏剧仍是停滞在初期抗战的阶段,一般地都感觉缺乏剧本,而现有的剧本,又都是空洞和公式化的,在重庆的剧人现在大家都新鲜地作着讽刺戏,可是,这种剧本,只能在大都市演出,不能给民众看,也不能拿到前线给士兵看,结果旧的剧本过时了,新的剧本,又供给不上,不过编写剧本,确也是不易的事,这次我在沿途上虽看见过几个自力更生的创作剧本,可是都并不好,这问题的解决,最好望大家能改旧为新,忠实的忍耐的集体创作,这也或许比求外来的好一点,因为在屋内写作的剧本,一点不能通俗,我看过的许多剧本,所谓通俗,仅是“他妈的”一句,而以后全变为大学生的口吻了,所以我们必须自己创作,把剧本作好后,最好能请本地人作方言的校正,以及对话是否为当地民众听懂,同时,我有一个建议,就是把现有的剧本,都当为范本,而把它的对话,改为该地的方言演出。
  还有一个办法,在重庆常有化装演讲,也或可称为报告剧(这是我取的名词),就是用化装演讲的方式,叙述一件具体的事实,像此次湘北会战的经过,就可利用这种形式演出,再如各地的生活习惯以及社会种种问题,都可以用很技巧的方法,把它表演出来,再如歌剧,虽然因为我国音乐条件的不够,歌剧前途不易发展,不过,为了宣传的深入,也只好降低歌剧的条件,我曾经为教育部审查过几本歌剧,最大的错误,都是将几个抗敌歌曲合在一块编成,这种形式是不对的。我曾经在老河口看过一次歌剧,是表演广西女子怎样筑成一段公路的,内容是女子唱着歌打石子,男子唱着歌来送饭,像这些歌曲,都可利用当地小调配以新词,这是最有效力的,很可普遍起来,以补剧本荒的缺点。
  还有一个办法,我曾在第十战区听他们唱一个保卫黄河歌,是许多歌曲合唱,第一段是形容黄河的伟大,第二段是形容黄河被敌侵犯了,第三段是形容黄河沿岸老百姓怎样的流亡,第四段是形容大众在奋斗了,内中包括独唱、合唱、轮唱等,很是动听,可是这种歌曲,编制既不容易,同时,也难能普遍民间,不过我们也可用简单的曲谱,完成一个表现具体事实的歌曲,如比较演戏为更易,以上各点是我对于解决剧本荒的几个办法。
  关于剧本的内容,二年来有一个普遍的错误,就是老是把知识分子写在领导地位,一切的民众组织民众力量都是由出头的一位青年知识分子发动领导起来,这是一个错误,抗战到今天,我们再不应专以知识分子、用领导地位去做抗战工作,我们应该启发民众的自动性与独立性,再如给士兵演戏,我们再不必费力去激动他们的英勇,而是应启发他们的智慧,教育他们怎样机智灵活的作战,还有许多老剧本把敌人的残暴,形容过火了,而使群众发生了恐怖心理,这也是不对的。我在重庆看苏联电影《十三人》,内中牺牲了十一人,而使人毫无恐怖心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所以我们无论是演戏,写剧本,总是将敌人暴行少写一点为妙。
  再谈到旧剧,抗战以来新内容的旧剧本,虽出了不少,可是都犯着一个毛病,就是短小,唱几句就完了,我也写过剧本,也犯着这个毛病而失败,所以写旧剧本,必须剧目较长,情节逼真,演出来才有效果。
  二年来新内容旧剧的演出,虽有过许多争论,有人主张,既演旧剧,就须穿古装,(这些人主张根本不唱当代戏)这种主张我觉得有点偏见,因为中国古代的英勇抗敌史绩,不是对蒙古族,便是对藏族,现在演出有伤民族情感,而当代戏穿古装的演出,我在西安也看过,一般批评尚好,民众也很欢迎,所以我觉得这些都不成问题,我们为了宣传工作普遍深入,不必拘于任何形式,只要民众接受,都可作为我们宣传工具的。
  《抗敌》是甘肃省民众抗敌后援会主办的以“抗战救国”为宗旨的综合性刊物,1938年10月创刊于兰州,经历了半月刊、周刊、旬刊三种出版方式,于1939年10月停刊,共33期。《抗战与戏剧》被安排在“工作指导”栏目内,力图“使民众本身得到自动自发之精神,而尽其抗战后援之天职”。新西北剧团隶属于甘肃政府,是专门为以兰州为中心的西北大后方民众的抗战宣传而演出的新式剧团,抗战爆发后在兰州、西宁、银川、凉州、天水、平凉等地上演过《国家至上》《雾重庆》《古城的怒吼》《凤凰城》《一年间》《夜光杯》《反正》《死里求生》等戏剧。由于这次演讲的听众主要是甘肃省民众抗敌后援会和新西北剧团的成员,因而老舍报告的是抗战与戏剧的关系问题,或者说老舍力图向以兰州为中心的西北大后方的文艺工作者阐明戏剧在抗战中的重要作用,以及文艺工作者如何利用戏剧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为抗战服务。因为“今日文艺运动的基本工作者,不是任何一个文学家或艺术家,而是一般实际的宣传工作者”。演讲中用到的事例都是老舍参加北路慰劳团后一路看到、听到和经历过的,非常有现场感,是抗战时期老舍作为“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的真实记录。兰州的文艺活动全部结束后,老舍于10月28日随北路慰劳团前往宁夏继续慰劳,“兰州28日电:北路慰劳团,由贺仲寒率领,28日晨离兰赴宁夏,并转往绥西等地,兰各首长均往送行”。(原文刊登于《人文甘肃》第九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