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之美
2022年02月23日
字数:1,388
版次:03
□王太生
风雨洗礼,布满沧桑;蔓草丛生,荒芜,苍凉。瓦楞屋檐,升腾着一点一点地人间烟火气。吾乡老宅,那远远伸出的屋檐,富有弹性的屋檐曲线,由屋架形成的稍有反曲的屋面、微微起翘的屋角等屋顶形式的变化,半明半暗的旧瓦在光线里闪烁,有一种独特的视觉效果。
关于屋顶,德国哲学家皮珀曾有过这样比喻,“激情和理想主义色彩的人,头顶有两重世界,一重是星空,一重是屋顶。人在星空下生活,在屋顶下生存。”
的确,在星空下生活,在屋顶下生存,反映了两个奇妙的生命状态:星空是精神的,屋顶是现实的。人在星空下,可以浪漫,可以远眺,可以遐思,距离生成美,而在屋顶下,看到的都是清晰的一切。
有时候,屋顶是一个人生活的B面。翻阅一组老照片,翻到梁思成与林徽因,1931年的某一天,在北京天坛祈年殿屋顶的合影。一个建筑学家、一个文学家,站成这样一个角度,眯缝着双眼,打量着眼前的京华烟云,流露出一般人少有的率真。
抛开生活中的芜杂和烦恼,有人去关注清静的屋顶。夏加尔的画,多次画过巴黎的上空。他的鱼,在屋顶游来游去,杂技演员在空中行走,女人们在屋顶上飞翔。巴黎的屋顶在他的画笔下变形扭曲,像翻滚的麦浪——能调兑出那么浓烈的色彩,涂抹到画布上的人,他的内心,一定是幸福的。
民宅村落,一砖一瓦,透着不动声色的美。乡村的屋顶,对于游走回眸的人,是一片鱼鳞细瓦的朦胧背影。古徽州山脚下的粉墙黛瓦,飘忽浓淡的水墨细烟。至于,有一只倭瓜,不喜欢睡在瓜棚豆架,偏偏爬上屋顶四仰八叉,又不肯下来,确是为恣肆生长,找到了一处阳光充足,不受拘束的生活空间。
城市的屋顶,包容一个人静静欣赏城市的倒影。有段时间,我住进毛坯房,过上粗糙生活以后,就曾不止一次地爬到自己的屋顶上。爬屋顶,找来一架梯子,说实话,往高处爬,心是虚的,双脚不听使唤,双腿哆嗦。我这个人恐高,所以说,在现实生活中,一旦有人当面捧我,我就会喜不自禁,东南西北转了向,需要帮助做什么,我就会尽心去做,就像上次老婆哄我:天下人有那么多,却没几个像你这样勤劳,会爬上蹿下。为克服一上楼顶就恐高的毛病,我尽量学会将眼光向远处张望,身旁和脚板底下的事尽量不看,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东张西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看。往远处看,目光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这样的角度,让心里不再有诱惑和恐慌。记得有一次,我竟然一屁股坐在倾斜的屋顶上,悠闲地点上一根烟,眯缝起双眼,深情打量眼前这座油菜花金黄的城市。
坐在屋顶,许多事情看得真切,我跳出原来的圈子,隔着一段距离,俯看以前的生活,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人气也就在这方圆几公里,路上遇到几个熟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看到远处有一个人推着一辆板车,在卖樱桃和杨梅,此刻正倚在一根电线杆下数钱。
诗人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我坐在屋顶上,回想我以前在地面上走路的样子,手提肩扛,身体前倾,重心向前;上楼捧着的是宝贝,下楼拎着的是垃圾。
那天,我站楼顶,看到有个人在城市的河流上捕鱼。说他牛,是因为他用家电包装废弃下来的塑料泡沫,扎一叶小舟,坐在仅有方桌大小之间,身轻如燕,凌波微步。他能轻松自如地控制好平衡,不紧不慢,轻漂慢移。换作他人,稍不小心,早已一骨碌,翻将河中。豆芥之舟,似乎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布网和收网,嘤嘤作声,心无旁骛。这实则上是一种大平衡:人与舟、动与静,一个人与他的内心。我一激动,忘了是在屋顶,和那人打招呼,他却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