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味道
2025年02月12日
字数:1,507
版次:04
颜丙环
伯父是村里的老中医,瘦高的个子,戴着一副老花镜,经常拄着拐杖仰天望,是遥望渐渐流逝的岁月,还是与行将消失记忆的灵空对望?不得而知。
冬天的早上,老人早早地点燃炉子,坐上一口乌青的铁锅。麦子面揉成七八个面饼,贴在铁锅壁上,盖上锅盖,捅几下炉火,火焰正旺。一张方桌贴近烧得烫手的炉筒子,方桌上的紫砂茶壶里闷一壶香茶,让火热的炉筒烘烤着茶壶。两袋烟的功夫,茉莉茶的芬香,夹杂面饼的麦香便弥漫整个小屋子。
小时候的村庄屋舍,都是取熟透了的充满麦香的老土,再掺上清香新鲜的麦秸,和泥坨了土坯,垒砌成墙。住进这样的土房里,周身被土草味道环绕,仿佛置身田禾秫草间。下过雨的村庄,潮湿的草房屋檐上滴答着晶莹的水珠,闭上眼,湿透的粮草芬香、泥土敦厚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才是庄稼人的乐园。充满粮食、泥土芬芳的村庄,紧紧牵着在外游子的手,不管在天涯海角奔波,古老村庄的味道,让游子流连忘返、回味无穷。
夏夜,弯弯的月亮挂在院子那棵老槐树的枝干上,随风飘忽不定。听哥哥说,这棵老槐树是姥爷从田间移栽过来的,当时仅有大拇指粗,现在已经长成碗口粗了。在槐树下,铺上刚从场院打下来的麦秸,蓬松、柔软,还透着淡淡的麦草香气。
姥爷很安详,腰弯得像一张弓,花白的胡须。我时常依偎在姥爷怀里,缠着姥爷讲神话故事。感觉姥爷肚子里故事就是多,每天晚上都能听一段。听着姥爷讲的故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香,还有月光下浸透出尘土般的绵香,夹杂着呛鼻的旱烟味道,让儿时的夜晚充满幻想。有姥爷的小院,像是熟透的庄稼,是一首洋溢着体香的歌谣。
如果村庄是被整理、摔打出来的味道,那田园就是原汁原味、纯天然原创的陶醉。
过了多少年,老家那绿色味道,不知不觉、不容商量落在我内心深处,一个不容打搅的位置。即便蒙上岁月尘埃,每次从最深角落里拿出来,仍会那么鲜亮,滋味还是那么醇厚。追寻味道的来源,其实就是村头的那片小菜园。菜园伴着潺潺小溪,小溪边挂着一架水车,村民轮换用水车从小溪里汲水浇菜。不仅如此,每户的菜园里还有一口水井,水井上架着一台辘轳。每到傍晚,农人们忙完大田的农活,就都到自家菜园里拾掇,拔草、间苗、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夏季的菜园,约么十几种蔬菜,呈现五颜六色。我经常在菜园里游荡,仔细嗅闻那鲜亮灵动的味道。清香的、麻麻的,那是一片茂盛的麻籽;辣辣的、青涩涩的,那是红绿相间的辣椒;微甜、清香,那是水萝卜;味冲、味厚,香辣的,那是一片青郁郁的大葱、韭菜,还有菠菜、豆角等。于我而言,这一片水灵灵、湿漉漉、娇艳鲜嫩的菜地,可谓是一道味觉大餐。
不管是闻到的,还是咀嚼出来的味道,它都会不容商量地与你亲近,让你体味,叫你受用。田野里的味道,不管是用鼻子闻,还是轻描淡写的,咀嚼出来的味道,才是味厚口重的酣畅淋漓。
初秋的季节,也是田野里各种味道横行的季节。拔起葱绿的花生秧,下面簇拥着一堆白生生、胖嘟嘟的果实,扒开鲜嫩的壳,嫩得滴水的花生送到嘴里嚼一会,嘴角流出乳白色的果汁,满嘴喷香,着实让人过瘾。掰几颗玉米,在地沿上挖一个洞,把鲜玉米放在上边,下边烧起柴火,不一会,诱人的鲜玉米带有焦糊味的香气蔓延开来。且慢,用舌头舔几下流出的口水,坚持一会,掏出一颗外焦内嫩、烟熏火燎表面又泛着金黄的玉米,咬一口,顾不得烫嘴,急忙咀嚼起来,玉米的喷香就在口舌间环绕,一直熏香到脏腑。如果再享受一把的话,踱步到菜园里,拔几颗鲜葱,吃一口烤玉米,再嚼一口嫩葱,香辣满口,猛咽下去,香一个翻江倒海,辣一个荡气回肠,打一个嗝,更是香辣至头顶,那才一个爽啊!
故乡的味道很柔情,也很坚硬,是一缕永远不会散去的乡愁,是一段有味觉的风土人情,是一抹往返回味的乡土风景,它提醒你来自哪里、根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