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梧桐
2024年08月14日
字数:791
版次:04
孟新海
我幼时曾住在上海静安寺地区的石库门弄堂里,印象很深的是,弄堂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梧桐,另一棵也是梧桐。
有相识的外地文友来上海,我陪他逛遍了上海的市中心。他感叹不已,说上海的街道马路两旁全都是梧桐啊。我很欣赏这句话,我说我带你去看看我爱的梧桐,我幼时所在弄堂口的那两棵梧桐吧,这是数年前的事。
弄堂里的生活依旧,弄口的那两棵梧桐依旧。我右手的那棵梧桐无声慈如一个无论离家多久都能步行而归家的妇人,我左手的那棵梧桐却如一个素来缄口,不臧否世事,身躯凛凛的男子汉。日月星辰流动,抚慰了弄内的民众,也赋予了弄口这两棵梧桐状如夫妇的外貌。街头没有水口,弄内也没有植物学家,没人来照顾它们,它俩就是活得安然如素。日光晒不干它,风也吹不倒它,它俩和弄口这块土地就是有着扯也扯不断的随地而居,居而安神的神秘气质。
我偏爱了自家弄口那两棵梧桐了,实际上,这两棵梧桐的两边,马路的对面,全都是它兄弟姊妹般的梧桐树,全都是由着自己性子长的,不管不顾地长着的。我和文友伫立在它俩面前。右手边的梧桐身子略向右斜去,左手边的梧桐身子略向左斜去,弄口出来的路面在两棵梧桐之间宽阔起来了。
许许多多年,我从它俩让出的空间里出出进进,抬眼就能看见它俩,低头就能听见它俩在风里的呢喃和轻吟。它俩的身躯、树冠,和对面的以及左右的兄弟姊妹一样,没有多出多少的粗壮,也没有独冠高傲姿态,但它俩就是比其他梧桐高明得多。它俩对弄内居民的爱,就越来越得到了居民的喜爱,它们也越来越多地感悟了弄内居民们人生的一些况味。一棵树的一生中,能有多少树木像它们一样,能够和人们互动,能让一个少年在梦里屡次出现它俩的身影?
我搬家了,离开了那条弄堂。后来我来看它俩,它俩依然安卧如猫,无声如云。
弄堂里的熟人走了,两棵梧桐还扎根在弄口,寂寞可想而知。它俩的枝桠在空中书写着什么,我和文友仿佛都看见了。它俩写的是一句诗:“你来看我了,我便不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