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保祥

 
　 隔着老远，便听到了风声。这种声音我在乡下的街道上，无数次地听到，隔着纸糊的窗户，树叶互相撞击的声音铿锵有力。
　　村北是一片杨树林，树干高大笔直。杨树叶如手掌形状，这样的形状平易近人，让人没有隔阂。我时常将杨叶擎在掌心里，叶子正好盖住我的手掌，每一片叶子上面都有纹路，与我手掌上的纹路一般无二。我曾经听同学们说手掌上的纹路代表着一个人的一生，每一条纹路清晰可见，可以预知未来，其实这不过是我们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杨叶响动起来，如鼓掌，更让人敬而生畏。
　　杨叶最为多情，因为杨叶最能代表春天，往往是一阵春风掠过，杨絮纷飞，杨花四散，紧跟着，杨叶便萌生。杨叶开始时最为稚嫩，如儿童的手，轻盈剔透光洁羞涩，它们牢固地拽着杨树的枝条，信心毫不动摇，你想看清楚它们年轻时的模样，需要上树，骑着树干，紧紧贴树身，杨树光滑，一不小心便从顶端滑落下来，然后你的裤子线开了烂了，肉出来了，周围一片嘲笑声，杨叶先笑，它们笑你的天真与烂漫。
　　我小时候曾经吃过稚嫩的杨叶，但生涩难咽，需要焯水，将涩过滤干净，但吃下去依然味如嚼蜡。
　　杨叶在古代可是个名角色。
　　《诗经》东门之杨：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杨叶是为爱情而生的角色，杨叶一响，内心就彷徨焦虑，爱人不见来，只有杨叶无情地在风中飞舞，一片赤诚之心，时光却在推移，怎不叫人心生惆怅！
　　郎士元《闻吹杨叶者二首》：
　　妙吹杨叶动悲笳，胡马迎风起恨赊。
　　杨叶可以做成杨笛，杨叶卷成团状，放在嘴角处，轻声吹奏，声音便如天籁般飘来。但能够吹春天杨笛者却不是一般人所为，我曾经信誓旦旦地将杨叶塞进嘴唇下面，努力试吹，却毫无声音，而一个小伙伴，将杨叶片用两手轻擎，与嘴唇相接，一首《出塞曲》就让人动情动容。
　　在小兴安岭，我曾见识了无数种杨树的风采。意杨、胡杨、青杨、白杨、大叶杨和黑杨，它们个个张扬着身躯，如山一样耸立在祖国的北方，它们姿态昂扬，绝不向任何势力低头，它们的叶子如雪一样倾洒人间，让我这个在风中伫立的成年人突然间泪如雨下。这是怎样的一种逻辑呀，在那个一览无余的秋季，成堆成片成魔的杨叶，如雪如发，在秋风的肆意下，突然间毫无秩序地落下，砸在头上，跌在尘埃，我用手抓，用肩膀扛，用脑袋顶，试图阻碍它们掉落，但它们毫无留恋树身，而是按照大自然的生态法则，义无反顾地落、固执地落、潇洒地落，落在树根下，任凭雨雪风霜冲刷，成泥成粪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