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辞
2023年12月06日
字数:1,204
版次:03
王 优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送来深深的寒意。沾了微雨的叶子,贴在地面,若折翅的蝴蝶,踩上去,什么声响都没有,仿佛喧阗的季节一时陷入喑哑。
这些叶子,也曾在枝头翠绿过,在日光下绚烂过。而今,它落下来,与泥土为伍,与虫蚁为伴,风带一程,雨带一程,不知归途在何方。
“无边落木萧萧下”“霜叶红于二月花”落叶演绎的绝不只是落寞,还有潇洒,粲然,明媚与爽朗。有些落叶天生一股英雄气,它们在风中歌唱,在阳光下舞蹈,在季节的幕布上泼洒出一片醉人心脾的浩荡。
最辉煌的是银杏叶。风越来越冷,银杏越来越靓,越来越精神。所有绿叶子都被时间淬炼成了金箔金币,秋风一吹,秋阳一照,哗啦啦光闪闪,金灿灿的叶子把天空映衬得辉煌起来。这是属于银杏的高光时刻,金袍加身,灿烂无比。再过一些时日,仿佛心有灵犀,所有叶子不约而同离树辞枝,翩翩起舞,纷纷而下。一时间落叶漫天,遍地金黄,若染缸倾倒,水彩流泻。暮色里,行人缓缓,车辆缓缓,缓缓于松松软软的地毯上,朦胧,静谧,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最有力量的是青冈树叶。不知什么时候树叶一点点褪去了青涩,慢慢变红,越来越红,红成一团火,红成一束光。仿佛辽阔天地里,滚过一大串爽朗的笑。万木萧瑟,青冈叶艳艳欲燃,猎猎作响。一夜北风吹,满地红叶铺。夜风中青杠树叶的离枝,一定是一场热烈的炫舞。欢笑,歌唱,舞蹈。潇潇洒洒,欢欢喜喜,用纯粹的颜色把贫瘠的地面装点得厚实华美。树叶落下的地方,就是树根蔓延的地方,是生命的缘起也是归宿。
还有枫叶。寒霜一逼,所有的劲都使出来了,潜藏的力,积蓄的势,捂住的火,酝酿,激荡,喷薄而出。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层林尽染,万山红遍。那是山的呼啸,树的狂欢,季节的呐喊,时间的鼓点。嘭!嘭!嘭!心头滚过千军万马,意绪跨越重重时间与空间,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时间的河波涛汹涌,季节的海风起云涌。风萧萧,叶萧萧,人萧萧。生命的谢幕,原来可以如此壮阔,如此浩荡,如此昂扬而有力量。
不是每一片落叶,都有飞翔的姿势。落叶与落叶的舞姿不一样。有的是壮词,有的是散曲,有的是小令。
水杉的叶子,落得决绝。一夜之间,金羽覆地,仿若山鹰的寂灭,大鸟的陨落,徒留锈蚀的长剑直指苍穹。栾树的叶子掉得毫无准备。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啪!一团叶子齐齐掉下来,径直落在树底。锈迹斑斑的铜钱串儿不易觉察地微微颤了颤,重新回归眺望的姿势,一声不响。最经不得风霜的是樱,衰老来得猝不及防,仿佛昨天还在美美地开花,今天便花凋叶残,衰老席卷而至。叶子着了斑,卷了边,渐黄渐褐,颓然掉落,无声无息。还有洋槐树,榆钱树,无患子,苦楝子……
朔风起,落叶飘。这个季节,很多叶子,慌张,惊恐,淡定,从容,无一例外地,或迟或早,都将哗啦哗啦掉落。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落叶。壮阔也好,落寞也罢,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叶是季节的信使,昭示的是生命的轮回。这些远去的蝴蝶,飞越千山万水,跨越重重严寒,终会衔来一个明丽斑斓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