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人

　　蜗居的四周是低矮的丘陵，白露凝霜以后,重重叠叠驳杂出许多黑白红黄的颜色来，像谁在挥手之间把颜料倾泼在山野了。遥远看去，那黑峻峻的是嶙峋的山石，硬而锐利；黄白颜色的是花，芒花和茶花。芒花即芒草之花，经霜变白，被秋风一吹白花花如古稀之人的霜发,萧瑟荒凉。却就在这萧瑟荒凉之中，橙黄色的山茶花开了，一丛丛争相从凋敝的草树之间扶摇而出，如一朵朵娇嫩的脸。山茶花本是春之花信，但在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的秋天也会开放出春天的灿烂。“霜叶红于二月花”，比花更炽烈的是枫叶，轰轰烈烈如一株株火树，燃烧着秋天的生命，张扬着季节的活力。
　　依窗观山，终究有隔雾看花之碍，便推门步出柴屋，循一条仄仄的溪涧，溯流而入山中。
　　秋天的阳光本已很苍白，在两山夹峙荆芒丛生的溪涧之中就更消融了它孱弱的余热。举目皆是荒凉寂寥，一阵阵贬骨的寒冷使人感觉到已经跌入秋天的心脏。而溪涧之中，遍布褐色的山石，或其大如屋,豹立虎卧，风起时有暴叱吼咤之声；或其细如卵，若玉似珠，溪流过有叮当落壶之音。溪如琴线，曲曲折折从石隙间跌宕蜿蜒，石便如错落的音符跳跃在琴弦之上，弹奏出铿铿锵锵的秋涧清音。在这或嵯峨峥嶙峋或光洁玲珑的石魂之中，一株株盘根错节的野松恍如竖琴拔地而起，暴裂的松皮诉说着风霜的粗砺和岁月的坎坷，苍青的松针如贲张的虬须在风中弹响钢骨之音。这是石涛的山水，这是八大山人的山水，这是生命低谷中灵魂的呐喊和抗争。
　　溪流九曲回肠，松高石低。忽有一堵石壁，摩天而立，峭壁上苍黑的石苔如古人蓬松的虬须，一袭瀑布如絮白的乱发从崖顶上披散跌落，疑为披发跌足的行者正奋力攀登欲跃出低谷，而悬崖峭壁上粗糙凌乱的线条又正好构成无数奇异的图案，或像徐悲鸿的奔马，或像梵高的葵花；登上崖顶，竟有数亩之大的湖水，聚积于一片凹形的石盆之中，阳光均匀地洒在湖水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使人眼界豁然开朗，顿感天旷风清秋高气爽。
　　登高观山，如观人生，而灵魂早已跃出身体之外，俯瞰一生的幼稚和成熟，晦涩与明快，含蓄与奔放，连同那冷暖艰辛、黑白曲直和得失成败，全部包罗于这秋山野趣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