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宏

　　李跃宏 祖籍甘肃通渭。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先后在《飞天》《中国文学》《人民日报》《北方作家》《甘肃日报》《天水日报》《丝绸之路》等省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400余篇。中篇小说《桑树坝春秋》在《天水晚报》连载。现为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博物馆协会会员。

　　唐帝国自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因安史之乱，由兴盛走向衰退，社会出现了不间断的动荡，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就连享誉朝野的杜甫也不例外。为了生计不得不流离失所，一代诗圣自759年离开长安之后，携家徒步沿丝绸之路一段的官道北上，翻越关山，然后取道在陇蜀古道上碾转，在那食不果腹的岁月里，他寄居在天水、陇南一带的穷乡僻壤，一路风尘行吟在天水、陇南山水之间的陇蜀古道上，先后创作了118首诗歌，其中在天水（秦州）期间创作了87首，在陇南的成县、徽县、两当等地创作诗歌31首。
　　回望迢迢陇蜀古道，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年代里，具有悠久历史的陇蜀古道，从地理分布而言是丝绸之路上的一条重要支线，跨越黄河长江两大流域。以渭河和嘉陵江及白龙江白水江四大水系间的支流长峡河谷为交通主干线，这几条陇南要道是古代西北通往长江中下游和大西南各省的军事通道及商道，自唐以来有“山南道”之称，也是南方骡马驮队和西北骆驼商队互市交易的著名“盐茶古道”。
　　这些具有现实主义意义的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唐朝在经历了安史之乱后的社会风貌，有史诗般的学术研究价值。如实地记录了诗人翻越关山、寓居秦州、寄居成州、经栗川访两当嘉陵江畔琵琶洲吴郁故里，再碾转广元奔赴成都的艰难人生历程。诗人以豪迈的情感描述了天水、陇南山水的旖旎风光，表达了诗人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就像具有史诗一般的“三吏”“三别”一样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和时代风貌，不言而喻谱写了一曲曲真正意义上的唐代“诗史”。诗人的艺术风格和作品给陇蜀古道留下了一笔无比珍贵的文化遗产和宝贵艺术精品，这些作品不仅仅是诗圣的代表之作，也可谓是《诗经》以来举世无双的千古绝唱。
　　一、触景生情追思诗圣当年在陇蜀古道上的足迹
　　历史在公元759年是个拐点，经历了社会动荡后杜甫更加贫穷潦倒，迫使他碾转在陇右投亲访友的一年时光里，他生计濒临绝境，但是手中的笔依然充满了对苍生和万物的无限深情。杜甫在陇蜀古道上共创作了118首诗歌，因境遇和遭遇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对社会有了更深刻的体验。为此，诗圣在这一时期的作品更准确地反映了他内心世界的情感认识，在他流传下来的1400多首诗中显得更加熠熠夺目，纵观诗歌内容作品更加成熟，有了史诗般的艺术价值和辉煌成就。
　　诗圣杜甫从丝绸之路再碾转到陇蜀古道，进入有“陇上江南”之称的第一站——天水，今天人们诵读《秦州杂诗》和《同谷七歌》里的诗篇，一字一句汇集起来的感动和感慨，不由得不让人触景生情，在读者的内心世界引起共鸣，有着和弦艺术的合唱效果。
　　那是2006年，我们追随杜甫当年的足迹走访了两当和徽县、成县、天水的部分相关地方和名胜。2007年在文学好友天水乡土民俗专家李先生的陪同下，我们一行驱车前往街子镇东柯谷八槐村寻访“子美树”。在八槐村的路边，李先生找到了一棵枝干傲天立地的千年柏树，他说这就是史书上记述的“子美树”！岁月的沧桑印记刻画在大地上，柏树旁边有座废弃的“杜甫草堂”，那情景就像流浪的诗人，废堪一般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触景生情，让人联想到当年诗人在这里的艰辛生活场景。
　　在文学好友们的陪同下，在缅怀中一路走来，公路左下方就是一条支流东柯河，河床上被昨日冰雪覆盖着，一夜北风，有的地方吹走冰雪裸露出了砂石，蜿蜒的河流在劲风中汨汨流淌着，向人们昭示着诗圣精神和不竭生命的启迪。
　　我后来从天水晚报社的陈义宏先生那里得知，所谓的“子美树”原来是有八枝擎天枝干的古槐，当地人称作“八槐”树，这个村庄因而得名八槐村。而李先生介绍的却是东柯河边的那棵虬龙般的柏树，出自何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八槐村家家户户门口都种有一片竹子，这竹林就是杜老夫子当年寓居这里分外喜爱的“水竹”。“东柯好崖谷，不与众峰群。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野人矜险绝，水竹会平分。采药吾将老，儿童未遣闻。”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杜甫非常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地理环境，据村里老人介绍，诗圣十分留恋八槐村，甚至当时产生了要定居下来的想法。
　　品读杜甫在天水岁月里所创作的诗歌，东柯草堂就是诗人的创作园地，据杜甫研究会的专家们介绍，《秦州杂诗》大部分作品就诞生在东柯的村野花间。
　　二、诗人翻越陇蜀古道屏障关山走进陇右江南
　　且说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这年因安史之乱节节胜利，安禄山一举攻陷长安城，因战争致使人民流离失所，就连玄宗皇帝也被迫逃往四川。756年，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为肃宗皇帝。困居在长安的杜甫想方设法逃出长安投奔到皇帝的行宫凤翔，被授为从八品的官员——左拾遗。杜甫在朝为官3个月，就因直言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759年七月他被迫辞去职位，这年秋天携带妻子弘农杨氏，儿子宗雄、宗武及小弟杜占，跟随西去逃命的流民，离开凤翔，过渭河渡泾河翻越陇山，从关山入陇开始了他这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次人生长征——陇蜀古道之行。
　　中国有句成语：泾渭分明。当年杜甫携家从渭河灞水之滨出发，徒步逆河而上进入泾河流域的陇山地界，混在难民群中翻越关山之后，进入陇蜀古道来到了张家川县境内的马鹿一带。为生计奔波在陇蜀古道上的杜甫的确有了泾渭分明的别样人生对照，因为生活所迫，一家人沿着这条古道途径秦汉时期的邦县固城进入恭门。取道路经张家川龙山镇然后到达秦安境内的陇城，再经过陇城来到秦安县城，这才从秦安沿河南下到达文化名城秦州。
　　杜甫一路上可能风尘仆仆地游历了十余天，一家人才来到秦州境内。行走在天水河川瞭望四野，只见“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西征问烽火，心折此淹留。”据说诗人到天水时临近后晌，他在旅店里放下行李安顿好妻子儿女后，望着窗外烟云笼罩的城池，触景生情便写下了这首诗歌。
　　杜甫在秦州停留了三个多月，因贫病交加为了生计，他一家人种田、拾栗、砍柴、采药、挖野菜，勉强维持生计。就在这种食不果腹的环境里，诗人的豪迈之情依然勃发，他执着地情寄山水，寻找诗歌的灵感。
　　当年的一个秋日，杜甫来到秦州南山的古刹——南郭寺。“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俯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山寺、流泉、老树、秋花、晚钟构成了美妙的意境，杜甫不曾想到一座寺院因他的登临而名扬天下。
　　今人用《二妙轩》诗碑廊和何鄂女士《杜甫在秦州》的汉白玉雕像将南郭寺的人文精神进一步提升。
　　三、诗人想象中陇蜀古道上甘泉寺的玉兰花风采
　　如果诗人当年能亲睹陇蜀古道上的秦州春天美景而诗兴大发，不知会写下如何动人的诗篇？诗人在这里一路上游览了陇蜀古道上的景点寺庙太平寺，这里就是陇右著名的“双玉兰堂”。春暖花开时节，寺内两株高大的玉兰树枯枝上就会绽放雪白纯洁的玉兰花，半个多月的花期吸引着游人纷至杳来，成为天水市的一大景观。追忆诗圣当年到这里时，玉兰树的枝干可能在秋风摇曳，由于错过季节原因未能目睹玉兰花开，少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佳作。
　　太平寺，也称“甘泉寺”。据《秦州直隶州新志》载：“马跑泉东南二十里为甘泉寺镇，有甘泉寺，泉在寺中厦下，一名春晓泉。”又记：“佛殿中有泉涌出……东流入永川，甘水极盛，旱不竭，冬不冻，土人引以灌田，作寺覆其上，号甘泉寺。”寺院因有诗圣足迹而大名天下。
　　杜甫在《太平寺泉眼》里赞曰：“山头到山下，凿井不尽土。取供十方僧，香美胜牛乳……”
　　更让天水人骄傲的是，在寺内玉兰古树左侧的殿宇上挂着国画大师齐白石书写的“双玉兰堂”匾额。那么，白石老人怎能给太平寺题写匾额呢？
　　据李先生介绍，原来是1954年，天水知名学者冯国瑞先生陪同一些专家前往天水麦积山考察。这天住宿在甘泉镇，在游览太平寺时经同行的古树专家考证，这两棵玉兰树有1200多年的树龄。一听这话，冯先生便萌生了修建杜甫纪念堂的想法。
　　回兰州后，冯国瑞先生找到时任甘肃省省长的邓宝珊建议：太平寺是杜甫流寓的地方，而玉兰树不仅西北罕见，就是在全国，像这样有1200多年树龄的也不多见，请省长为玉兰生处题“双玉兰堂”。有了冯国瑞的建议，邓省长表示赞同。后经邓宝珊请齐白石老人题写的“双玉兰堂”匾额题字几经碾转，直到1959年才送到甘泉镇寺里。“双玉兰堂”也由此而得名，成为天水一大地方文化名片。
　　四、陇蜀古道上的徽成盆地使诗圣全家难以糊口
　　杜甫在秦州期间曾有意向定居东柯谷一带，但因为解决不了生计问题未能如愿，人文自然景观富集的秦州最终没有留住诗圣，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大事，诗人被迫再度远行到挚友吴郁故里——陇南山乡寻找新生活的出路。
　　杜甫一家行走在陇蜀古道上，从秦州进入陇南，来到陇上江南的第二站——同谷（成县)，诗圣到徽成盆地已是叶红菊黄的深秋时节，他携家在同谷城南飞龙峡口凤凰台草堂客居，转眼到了天寒地冻的隆冬季节。
　　杜甫在同谷住了一个月左右，这里虽然物产丰富，衣食问题仍未得解决。虽然他对同谷山川怀有好感，但是和《发秦州》时的心情有所不同。从诗人留于后世的《同谷七歌》等诗句来看，杜甫在同谷的遭遇更加凄惨，在经历了“短衣衫雪，岁拾橡栗”的饥寒交迫的困境，“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十二月初一从同谷再次出发，举家慕名前往想象中“充肠多薯芋，崖蜜亦易求”之地，从《发秦州》到《发同谷》再度向相邻的栗亭出发，即今徽县栗川乡一带。
　　栗亭河川良田沃野纵贯南北，河谷两岸土地平坦，可谓是鱼米之乡，史称这里“山出珍果野蜜、地产薯芋稻粱”，成为陇右出产富足的地方之一。
　　栗川距离同谷和徽县都是一天路程，杜甫一家由同谷东行，经店村、横川一线而至栗亭镇。从史料记载看，后人为了怀念这位伟大诗人，就命名了杜公村、杜公祠碑、杜公小学、杜公井、杜甫钓台等。
　　徽县到成县的公路正好从杜公村村中经过。杜甫钓台位于杜公村南山木皮岭下的元观峡里。元观峡是洛河、红川河自西向东流经栗川南山与栗川河交汇处的一段峡谷。元观峡中的“黑鸟潭”，依山傍水的潭边有一块奇石，平坦的石头平面上有一处和人的臀部及一只脚板相似的印迹，传说这块石头就是杜甫当年垂钓时留下的印迹。后人为了铭记其事，有人在河东岸石崖上凿刻“宛在中央，少陵钓台”八个楷书大字，其中“宛在中央”四字自右至左排列，“少陵钓台”四字自上而下排列。石刻整体上呈“丁”字形排列，摩崖年代因无史料记述，目前尚无从考证哪个年代何人所为。
　　栗亭虽然富庶一方，但是对流亡到此地的杜甫一家来说，纵然薯芋遍地，不是自家的食物依旧不能供养全家的生计。无奈之下，杜甫不得不再次携家涉水嘉陵江，来到三渡水琵琶洲寻访故友吴郁。
　　五、诗人携家寻访琵琶洲，思念同僚好友吴郁
　　至德二年（757年)，唐肃宗由彭原进驻关中谷地以北的凤翔县境内。也是这年四月，杜甫有幸从金光门逃出长安城，冒着敌人的追杀从小路追寻到凤翔，见到唐肃宗后被任命为左拾遗，官级为从八品。这期间又和吴郁不期而遇。吴郁时为十侍御。两人因脾气相投、政见相同早已就是无话不说的好友。次年六月，宰相房琼意外被贬职，杜甫得知后为房琼仗义执言鸣不平，得罪了唐肃宗，被司法部门审讯，后因有好友中书郎张镐的倾力营救，他才免于一死，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不得志的杜甫在仕途上屡遭打击，他被迫离开时未见到挚友吴郁。所以他从秦州（天水))来到同谷（成县))后，克服山高路险的实际困难，毅然取道从徽县田家河来到陇上江南的第三站——两当，跋山涉水到达三渡水琵琶洲吴氏庄园——吴郁故里。诗圣站在陇蜀古道上的嘉陵江畔一打问才得知吴郁被贬到长沙的消息，他面对已经收获的稻田和滔滔江水思绪万千，遂作长诗《两当县吴十侍御江上宅》一首以作纪念，放歌嘉陵江畔，表达了他的思念之情，也是对挚友吴郁高尚人格的褒扬和评价。诗云：“寒城朝烟澹，山谷落叶赤。阴风千里来，吹汝江上宅。鹍鸡号枉渚，日色傍阡陌。借问持斧翁，几年长沙客。哀哀失木狖，矫矫避弓翮。亦知故乡乐，未敢思夙昔。昔在凤翔都，共通金闺籍。天子犹蒙尘，东郊暗长戟。兵家忌间谍，此辈常接迹。台中领举劾，君必慎剖析。不忍杀无辜，所以分白黑。上官权许与，失意见迁斥。仲尼甘旅人，向子识损益。朝廷非不知，闭口休叹息。余时忝诤臣，丹陛实咫尺。相看受狼狈，至死难塞责。行迈心多违，出门无与适。于公负明义，惆怅头更白。”
　　从诗句的字里行间中可见杜甫和吴郁之间情投意合的同僚关系。也就是说杜甫一家在吴郁家中得到休整后，在吴郁家人的资助下，再次整装从三渡水琵琶洲上路，途经陇蜀古道上的铁门崖，云坪三峡之一观音峡的一线天古栈道，进入嘉陵江一级支流依西沟峡一路南行，翻越嘉陵江和汉水分水岭的大阳山，一路南行途经甘陕两省交界处的大坪街道和铁厂坝沿陇蜀古道进入广元朝天栈道，然后乘船扬帆嘉陵江来到了天府之国的成都，后来定居在草堂。
　　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吴郁有幸结束谪居生活离开长沙，取道来到成都。当从友人口中得知杜甫也在成都时，相约范逸结伴前去草堂探望。不巧的是杜甫出门在外，吴郁和范逸失望而归。杜甫回到草堂后得知吴郁来访过，触景生情遂作诗一首，向吴、范二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并邀请他们再次来访。杜诗云：“暂往比邻去，空闻二妙归。幽栖诚简略，衰白已光辉。野外贫家远，村中好客稀。论文或不愧，肯重款柴扉。”从此，吴郁和杜甫远隔陇山蜀水，虽然从地理上老死不再往来，却在情感上万水千山相连，可见他俩之间的友情是真挚的、心是相映的，往日那休戚与共的交情永远铭刻在二人的内心世界里……
　　诗圣的人生正如苏东坡所评价的那样：“老杜自秦州越成都，所历辄作一诗，数千里山川在人目中，古今诗人，殆无可拟者。”特别是流寓在陇蜀古道上的秦州和陇南期间，诗圣处在战乱时沦为流民不免饥寒，但是诗人依然痴情陇蜀古道上的山川风物形胜，胸怀处江湖之远忧其民之志，对现实和过去进行深入的思考，在陇蜀古道上吟行，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使诗圣的诗篇情感更加强烈奔放，绽放出光彩夺目的艺术烈焰照耀着后人。 （原文刊登于《人文甘肃》第七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