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游黄河

　　我们一家人租住在小镇上。说是一家人，其实只有我跟母亲，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去了外地，母亲在小镇上的茶叶站里做砖茶。
　　茶叶站在小镇的末端，我们租住的房子在小镇的顶端，那时我还不到十岁，我放学母亲还没有下班。母亲忙的时候常常中午一两点下班。我放学后要自己做饭，早晨母亲把买菜的钱放在一个小茶几上，我中午放学后，就拿了钱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后，我先把米淘好，然后把菜洗干净，就开始做饭。
　　我们租住的房子像一根肠子一样，一直通向小镇后面的小河边。河岸上还有一条不太宽的石板路，我们的房子后面有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的四周是用小石片垒起来的，不过有一小端那小石片坍塌了一角。我最喜欢的是河岸上的柳树，夏天里我坐在柳树阴影下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河对岸的人家，先是屋顶上升起袅袅白烟，然后是门口的一张小桌子，坐了几个人吃饭，再看到有人下了河边的石阶，去河里洗东西，微风从河面上吹过来，撩拨得柳枝轻轻晃动，这时候的母亲要眯一阵子，也是我最感惬意的时光。
　　高高的屋顶上有几块透明的玻璃瓦，屋子长长的巷道中间有一个较为宽阔的地方，那就是家里做饭的地方。因为潮湿，很多时候早晨起来，看到有滑溜虫在斑驳的墙上爬过的痕迹。那样崭新而又耀眼，我先把虫子用火钳夹了出去，然后把煤炉子里的火烧燃。要是被母亲看到滑溜虫，她会大声的呵斥我，她总喜欢喊我叫死人。她说只有死了的人才不会做事，把煤炉子点燃后，我就把一壶水放到炉子上，等母亲起床，刚好水也烧开了，母亲就把煤炉子的盖子盖上。母亲有的时候拿开水冲一小碗米粉或者苕粉，吃了就上班去。
　　母亲也喜欢屋子后面的那块小小的园子。她在园子里种上几棵辣椒，茄子，豆角，丝瓜。特别是丝瓜，一直攀援到屋子的红瓦上，然后长长的丝瓜就吊在几根竹架子上，不过母亲不经常去后面的园子，我看到园子里的韭菜到秋天长出长细的杆子，竟然开起了小白花。
　　母亲不太喜欢吃辣椒，夏天里我就摘了一点长豆角，顺手摘一两个辣椒，等我转身的时候，就有小鸟过来，先飞到远处的屋顶上，朝我这边左看看，右矁矁，见我不动，就跳了几步，靠近园子，清脆的声音，又招呼了两只小鸟过来，母亲见我没有进屋子，就大声喊了起来。要是我不答应，她就加大了喊声，直接喊我死人，我进了屋子，连忙把菜弄好，母亲就用乌黑的手指拿了筷子，把菜夹了一点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我最怕她皱眉头，她一皱眉头就要骂人。我连忙把饭盛了放在她的面前，然后把一碗西红柿汤也放在她的面前。她用木勺子轻轻的舀了一点，放在嘴边试了一下，不烫，就喝了一口。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冲我大声吼着，死人，做的什么汤，咸死我了。那汤我先就喝了好多口，一点也不咸，我就知道母亲是在单位上受了气，无处发泄出来，我一句话都不说，等吃完饭，我把家里收拾好，就去后面的小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看河边的垂柳，看对岸人家里的人进出，看蓝蓝的天上的一片白云，也看四处跑着的野狗。
　　有一次，母亲回家很晚，脸色很是不好。我默默的给她拿了碗筷，还把做的红烧肉（我可一块都没有吃）放到她面前，她坐在桌子边，一动也不动。坐了好长时间，忽然她站了起来，转身去拿了菜刀，冲到门边，那高高举起的菜刀，在她的手上左右挥舞，我连忙过去，抱住她。她站在门边，半天才把菜刀丢了，转身把我紧紧的抱住，我们两都大声的哭了起来。
　　茶叶站做的都是重活，我去过几次，满屋子都是茶叶渣滓扬起的尘灰。一铁锨铲下去，满满的一铲叶子，丢到慢慢转动的机器里。有时为了赶时间，晚上也要加班。加班的日子，我就拿了手电筒去接母亲，穿过长长的石板街道，我听到我的脚步在石板上的声音，街道两边的木门都关了，只能听到屋子里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或者吱呀一声，谁家开了一扇小木门，然后泼水的声音。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小镇上买一套房子，可是她一直到老都没有买上，我记得她拉着我的手说的话，孩子，我对不住你，我只攒了一点点钱，不够你买房子啊。
　　而我现在买了房子，母亲却不在了。也不知道母亲那年亲手栽种的枇杷树，还是不是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