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也会是把锈锁
2022年01月05日
字数:1,510
版次:04
□杨志艳
时光荏苒,当我再次踏上回乡之路,回望这片多年不见的故土之时,发现它熟悉中夹杂着陌生,崭新与衰老并存。
说它熟悉是因为大门上这道锁是十几年前自己亲手锁上的,如今早已锈迹斑斑。连同一起风化与斑驳的还有十星级文明户门牌,曾经闪亮荣耀的颜色却在岁月的洗礼与侵蚀中越发的黯淡无光,于是我禁不住用手擦拭,然而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复原当初的锃亮,倒是院子外一条宽大而平整的沥青路面透着丝丝的新鲜与陌生。
是的,曾经我真真切切地居住于此,这里春天桃花盛开,夏天牛羊成群,秋天百树挂果,冬天烟熏腊肉。这里山势跌宕起伏,枝繁叶茂、草窠溪畔、辐辏成村、天空湛蓝。我与儿时的伙伴曾经无忧无虑地结伴而行,印象中那个拳头大的小花皮球曾是我们最心爱的玩具。其中最惯常的游戏就是一人把皮球投掷地面,另一个人飞身接住。有一次,皮球滚落到了一条又湿又滑的深沟里,我和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只好徒手抓住岩石,穿过荆棘密布的树枝杂草,来到密不透光的沟底,胆战心惊地捡拾皮球。返程的攀爬途中不小心跌倒,那些多年滋长的苔藓就把自己漂亮的花裙摆洇染成了个“大杂烩”。回家后,我躲在屋子里使劲揉搓都无法洗净,后来只好佯装满不在乎地穿着那条“色彩斑斓”的裙子继续上学。每当与母亲疑问的目光相接时,我则撩起裙子火速逃离,全然没有女儿家的矜持模样。曾经捡拾皮球的沟底如今已然坍塌,给人平添了几分颓败萧瑟之感,仿若从前那些轻快蓬勃的日子只是幻觉。
屋角旁的木制鸡圈早就腐朽了,以前那些小鸡们都会在清晨由主人家放出,然后黄昏临近时个个像凯旋的“战士”,全部自觉归巢睡觉,我最期冀的是母亲会在某个不算繁忙的早晨心血来潮地给我做一大碗鸡蛋炒白米饭,或者是鸡蛋下面条也成,总之吃得我满嘴生香。屋角的山边上还有一垄菜地,能干的母亲喜欢把它们打理的井然有序,总是一派葳蕤生光的模样。我特别喜欢母亲种植的黄瓜和辣椒,每当它们在春末夏初之际开着黄花或白花时,我就开始心心念念地期盼它们快点儿结果,这样我就可以在炎炎的夏日吃上母亲腌制的酸辣黄瓜,它的酸爽感觉是酷暑里最好的阴凉,而母亲做的辣子鸡更是堪称一绝,记忆的脑海中再次浮现盛年的母亲在菜园里采摘辣椒的情形,她老爱挑肥硕的红辣子,对化肥嗤之以鼻,擅长用农家肥种地,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顺口溜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而今屋角的那畦菜园早已荒芜多年,野树都长成了盛年,那些充斥心间的美好宛若沧海一粟而已。
我与院落里废弃的风车相顾无言,它咕咕噜噜的声响仿若也消散在了历史尘埃之中,眼前熟悉的白墙黑瓦此时也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开启那两扇布满尘埃的大门,仿若我们之间不仅隔离了时空,还有千山万水般的疏离,深藏在固定之处的钥匙终是生了红锈。门前的核桃树结了掉,掉了结,长年无人采摘,果子年年没入土壤化缘红尘,它像是一个贪玩迷失了的孩子,在几经风霜雨雪中不再结果,又像是一个耄耋老妪在凡尘中苟延残喘地活,桃树已死,琵琶树正半死半活地跟我怒目而视。目睹着园子里杂草丛生,童年的那些美好光景都到哪里去了呢?
曾几何时,我在神秘的时空中沦为了旧宅的故人,从年少离家外出挣钱养家,继而辗转打拼,蜕变成了大城市的新市民,一路来不及喘息,我以为故乡永远都会以一种固有的美好姿态静默等我,它是我的靠山,我们永远都不会在时光中走散。
然而,今天我与旧宅相视无语,我陷入了深深的惆怅,脑海里竟无端地再现了儿时故园的场景:蔬菜露出两片嫩芽,为春天换装;辣椒挑着红灯笼,为夏蝉壮胆;扁豆摇头晃脑,为秋风吟唱;萝卜白菜匍匐于大地,为白雪皑皑的人间增添勃勃生机。我在惆怅纠结满怀的情绪里浑然不觉风已搅动了一树又一树的叶子,它们纷纷飘零,它们正在落叶归根……